“乖,别哭,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你应当自己做选择,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不要怕。”
她已经冲到了他面前,闻言才惊觉自己竟然落泪了,沉极抬手轻轻拂过她眼角,眼底是疼惜,语气又极温柔。
倾身轻轻吻在她额角,“沉……极?”伏娲艰涩的喊他的名字,像是一柄重锤打在脑子里,所有重要的在意的人都被封存在牢固的箱子里,用大锁牢牢锁住。
“伏娲,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所以不要怕,这是属于你的世界,你可以主宰它的力量。”他说完就消失了。
积攒了三百年的力量,不过是为了与她说这几句话,沉极目光有着她看不懂的沉重和不舍,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沉极了。
脸颊还残留着他不舍的触感,伏娲抬指,愣愣的看着眼泪,她会哭吗?
猛地惊醒,她睁着双眼看着床顶,抬手一摸,果然脸上都是泪。
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难过,是他永远消失了吗?
勉力撑坐起来,身边温寂洲的被窝是冷的,从她醒来那一天起,他就以夫妻为名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因为她身体缘故,一直没有做过什么。
她赤脚下床,也并不觉得地面冰冷,穿着单衣走向房门,打开门外边是两尊傀儡,伏娲看着这两个白天笑嘻嘻与她玩闹的丫鬟,此时垂眸闭眼,静静的立在门边,伸出手去触摸,柔软有弹性,甚至带着温度,可没有脉搏心跳。
回忆往昔,她有限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夜间苏醒过,这次若非沉极,恐怕也不会醒。
提步出门,她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要不要寻温寂洲问个明白,一路上遇见许多白天灵动活跃的仆人,全都闭着眼静悄悄的立在角落里,像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眼前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伏娲脑子里回旋着沉极的话,竟觉得不寒而栗。
根据对这座宅子的了解,她快步往外走,直至最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跑的越来越快,到了大街上。
与此同时,密室里,这座法器宝屋的器灵急的团团转,主人现在正在拿傀儡做实验,希望能够达到使伏娲老祖法力全失记忆封存,但不影响身体的程度,他很急切,希望尽早能够与她彻底在一起,但又绝不想强迫她。
他希望她以后能够就住在这儿,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他什么都能给她,等以后黑域开启,他与她结合后,就可以带着素界珠出去,到时候,她安安稳稳的在这个世界生活,等杀了谢安这个灭世者,外界安定了,他每天都会来看她陪伴她,她是他一个人的,不会有任何人能看到她。
但是三百年了,伏娲太聪明,总能很快发现端倪,最长的一次也才十年,她就有复苏的迹象。
温寂洲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试图改进她的记忆,因为是对她使用,他总是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所以总选择深夜进行,因此有了纰漏让伏娲跑了。
器灵不敢贸然打搅沉浸中的主人,但是对于伏娲,它又不敢拦,即便她如今虚弱无力,可她是世界顶尖的大能,器灵在她面前有种天生的惧怕。
扬首看着这座城池,伏娲缓缓转身,大街上隐蔽处站着商贩,甚至是门户里的一只狗,姑娘怀中的兔子,都是傀儡,她所认知的这座城池,到了夜间竟是这样的,所有人像是被定身了,跟桌子椅子没有区别,除了她,竟然没有一个活人!
不,或许他是。
脚下踉跄,伏娲苍白着脸,看着天穹的月,带着讽刺的一声笑,“月……那你是真的吗?”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她不知问谁,说完觉得可笑。
但天空中的明月随她话落而跳脱,世界也开始震动,伏娲一愣,便见天穹犹如海水倒灌一般旋转,渐渐晃花了眼,一颗明珠耀目,悬在她的掌心。
手握素界珠,这个世界的一切尽在掌握,她能轻易的得知世界任何角落的任何事情,从它诞生起到此刻止。
脑中走马观花一般闪过画面,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三百年了,这三百年间,她总共被改了三十八次记忆,十五次身份,温寂洲和身边的傀儡,都陪着她演了一场又一场的可笑戏剧。
这城池是两百多年前建的,那一次她是城主之女,他是第一高手……
伏娲握紧了明珠,周身染了寒意,眼底层层冰霜,只觉得十足失望。
哈,多么可笑。
*
通天门山脚下,谢安骤然清醒,心脏剧烈跳动,脑子里还残留着她落泪的模样,揪痛的他难以安生。
他缓缓站起身来,山风在月色下吹拂,抬眸看向最高的一座山峰,那里是浮云山,曾经他们居住的地方。
三百年,伏娲与温寂洲在素界珠里世外桃源,而谢安却是驻扎在通天门山脚下,替她守护门派三百年,甚至是阡洲的凡人。
谢安微微勾起唇,没办法,谁让她在意呢。
三百年来,最初他只是偶尔来,后来魔族叛乱,在阡洲肆虐滥杀无辜,妖族同时暴动攻上通天门,等他处理完魔族,派人安顿好被吓坏的阡洲凡人,急匆匆赶来时,通天门所有临字辈几乎都战死山门之前。
冰睛鸟和赤冰都在帮忙,谢安事先将身边能信得过的都派来了,只是还是不够,临风临死前跟他告罪道谢,并将掌门之位暂时传给他,只求他能保住修真界传承。
打那起,谢安就扎根在了通天门,魔族被他狠狠整治后,已经被彻底震慑,驻守在阡洲不敢闹幺蛾子,鬼族和妖族开始四处乱窜,谢安从此后就东奔西跑,没有一天安稳。
因为自己已经是魔族,谢安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做这个掌门,他甚至从没有进去过山门,只是一直守在山脚下,作为弟子们最坚实的屏障。
每天通天门这灵气四溢的地方总会引来大批妖魔鬼怪,而除了他,通天门能战斗的仅剩临云一人,她还身受重伤,每天都在加紧教导弟子,这时候也不分你我,各门派的后辈们都可以来请教她。
谢安随手将五六只冒出头的黑魔兽斩杀,血红长刀斜斜插进地面,静静晕着暗光。
这些年,因为伏娲一直没有现身,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天要亡修真界,所以一开始就把他们的老祖宗收了。
但谢安不信,就在刚刚,他还梦见她了。
虽然她有些奇怪,似乎很虚弱,但想来是受了伤,可性命无忧。
只是……谢安蹙眉捂着心口,她在哭,不可一世的伏娲老祖竟然在哭。
想到这一点,谢安心头就难受的紧,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那么难过,她甚至在害怕,不想让他走。
一回忆起她对着他不舍的流泪,谢安心里又酸又涩,“你是否想让我去救你,可天地之大,我到底去哪里找你?”
九夜机让沉极再见伏娲一面,其实是将他的一抹执念投影,随机附身伏娲身边某一人,让他只能看不能说不能做出任何影响。
但谁知伏娲身边就温寂洲那一个人,自然,沉极到了温寂洲身上,三百年,将他所有的行为尽收眼底。
想到如此骄傲的她任人摆布,像玩偶一样被剥夺自我,沉极就难以忍受。
温寂洲对她执念太深,他以为这样就算留住她了,可他还没意识到,即便是一样的灵魂一样的身体,可记忆经历不一样了,又怎么算那个人呢?月儿不是伏娲,只是温寂洲想要的听话的一个普通女人罢了。
总有一天,温寂洲会明白这个道理,到那时,他就会对月儿厌倦了,这个人心有多狠,当他喜欢时不择手段,不喜欢时自然弃如敝履。
沉极只是执念,他想来想去,积攒了三百年力量,终于在今日,借助谢安这个转世对伏娲的思念,通过伏娲那根本属于他的情丝,将两人的梦牵引,在梦中与伏娲见了最后一面。
提醒她后,属于沉极的最后一抹思想,也在世上消失了。
但谢安就只能看着这一切,他无法探知沉极与伏娲的对话,所以他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
目光望着浮云山后冉冉升起的金光,那是初生的朝阳,谢安面颊染着金色,眼底也如火烧。
温寂洲说过三百年,虽然他不懂,可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三百年后他们就会出现,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好通天门,等她出现,完完整整交还给她。
“嗡——”沉闷的大地声响,谢安知道这是又地震了。
通天门的山头有阵法固定,还算安全,弟子们已经习惯了,并不惊慌。
谢安看着远处天空地面,铺天盖地而来的黑压压的妖魔鬼怪,再次提起了刀,冰睛鸟清鸣着在上空盘旋,赤冰燃起了第一道防线。
山风鼓起了他的衣袍,经过三百年历练,他已然面不改色。
一人一刀,他已经这样站了无数个日夜。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此生不复相见
长长的血色刀光贯彻天地, 带走一波又一波的凶恶妖灵,谢安杀红了眼, 不知疲倦的发出一道又一道强击。
他的脚下堆积了层层千奇百怪的尸体, 玄衣厚重, 滴滴答答的往下渗血, 他自己也已然是强弩之末,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双拳难敌四手,尽管后方有冰睛鸟扫尾,他也借助破天拦下了这波强攻,可他已经耗损严重, 不能再超负荷行动了。
至于调来魔族驻守,那是绝不能想的,谢安并非传统魔族,所以对修真界并无恨意, 但这世界的魔族与修真界那是有着灭族之恨, 他们不来落井下石已经是善良, 要他们帮忙是天方夜谭,说不得还要后院起火,而谢安也并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强逼他们来帮助仇人。
随着尖啸声起, 又一次兽潮来临, 谢安蹙起了眉, “不对。”
“小花,你去通知临云,让她带着弟子撤到浮云山, 这次的兽潮不对,到现在都没退,必定有人指使。”
冰睛鸟不同意,“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都这样了,怎么扛得住?
“要不我带着你们一起飞去后山禁地吧?”它想了想道。
“也行,”谢安想了想点头,后山重冰地谷,动物天性对那里惧怕,且那里是鬼仆的老巢,又地势险要,更好防守,“你一次带不了多少人,老鬼,你跟它先去找临云,把弟子带去后山禁地,我断后。”
冰睛鸟烦躁的在天空旋转两圈,吐了一大口冰息冻住前方的妖怪后,鬼仆跳上它的背,冰睛鸟这才拍拍翅膀飞走了。
血痕缓缓滑下,顺着手背滴落,破天的光芒更加耀目血红,但他显然快控制不住了。
妖魔们呈半圆形迫近了他,他们都化作了原形,个个巨大伟岸,獠牙森露,眼光凶悍,随时都准备扑上来。
刀柄翻转,血色缭绕,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着雪花,温度一降再降,自谢安脚下蔓延出厚厚的冰层,妖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双手握紧刀柄,血光长长的划过绚烂的尾巴,冰龙咆哮,自下而上冲天而起,将周边来不及溃逃的妖怪们撞的七零八落。
时间渐渐过去,妖族没有减少的趋势,看着一波一波汹涌的潮流,谢安咬住舌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将后面的指挥者找出来。
可他如今分身乏术,根本腾不出手来,难道真的要让对方拖死吗?
女人裹着黑袍,身姿曼妙,悄然出现在男人身后,他忙着对付妖族,对于没有杀气的接近实在分不出心力。
伸手轻轻抱住他劲瘦的腰肢,女人满足的叹气,谢安眉宇一沉,垂眼一看,没有犹豫的伸手,二指一捏她的命门就要将她甩出去。
“咯咯……”女人低笑一声,香甜的呼吸洒在他耳后,“临渊哥哥,你惊不惊喜?”
谢安眉间微皱,捏住他命门的手已经被她手掌长出的刺扎穿了。
“这是临渊哥哥的血,果然才不是魔族那些臭男人的腥臭寒冷,好暖,像临渊哥哥一样。” 她感叹着,舌尖诡异的伸出了极长,轻轻一碰他的耳垂。
他面上神色毫不掩饰的嫌恶,手下使力,尖刺一动流出更多的血,随后将她强行扯开。
“疯子。”他只平静的吐出了两个字,随后想到了什么,“它们都是你驱使的?”
看着他淡然无波的模样,水明燕抬起手舔舐着手臂上的血液,她与谢安最近一次见面是在百年前,她来劝他,不如一举成为天下霸主,让世界堕魔,不过被谢安当场拒绝。
从此便消失了百年,这次出现就大变了模样,以往总是娇娇怯怯的可怜样儿,如今竟是妖娆妩媚的嗜血相,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谢安之所以拒绝水明燕,倒不是因为多光明正大,他一来是不想与水明燕共事,二来他已揽了责任,既然肩负了凡人与修真界、魔族,他便要让他们在这乱世中安稳下来,而不是利用他们满足野心,世界都大难临头了,谁还有功夫想这个?
“临渊哥哥,我很早就说了,我想告诉你我们的相识,我对你的心意,可你从来不听,你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如今,你总愿意了?”她嘻嘻笑着,间接承认了。
回答她的是一记血红刀气,水明燕惊呼一声躲开,手臂便被斩断了半截,从肉里伸出紫色根茎,正在试图恢复那只手臂。
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你当真这么狠心!”
谢安二话不说,又是一刀,水明燕双臂化作粗大的紫色藤蔓,尖刺闪着寒光,地面震颤,无数藤蔓破土而出。
一时间,夕阳,鲜血,尸体,群妖,藤萝,其中挣扎的一个孤人,便成了一场地狱景象。
伏娲出来时,天色已经傍晚,等她赶到通天门,天地间仅剩一丝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