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汙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悠扬清婉的歌声传来,唱出了花灯谜赛的盛大繁华,一个个才子佳人的美事一一浮现在众人脑海。
小姐们听着歌声一点一点羞红了脸,顾盼生嫣,情不自禁的悄悄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意中人。
蓝衣公子迎风而立,长发轻扬,他就像诗歌中说的那般,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他站在人群中便是卓尔不凡,鹤立鸡群。
黄良玉抬眼看他,听着忽远忽近的歌声,神情迷离。
歌声由远及近,红纱轻起,一个个粉衣的伶人轻灵跃出,长袖轻挥,柔弱无骨。而裙琚翩飞中,远远的一众仕子门客单手执竹卷,款款而来,个个衣冠周正,形貌有体,迎面便是浩然之正气。
他们眉目含笑,轻轻吟唱,“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
歌声齐整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打心底的觉得舒服。而仕子们统一的衣冠,奇华的动作,和读书人特有的浩然正气,看得叫人赏心悦目。
歌声轻扬,和谐而又悦耳,可一声音唐突插入,深深地撕开了这和谐的歌声。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
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
一个长发披肩的玄衣男子大大咧咧的从人群中走出,赤跣而舞,形骸放浪,若当世狂生,丝毫不将孔孟周礼放在眼中。
他放荡地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挤了那群仕子之中,仰天长歌起来,唱的还是那首《裳裳者华》,“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
他在台上唱得痛快,台下的公子却一个也不痛快。虽说那玄衣公子唱的歌,是在夸赞他们,可这种自甘下贱,和庶族仕子混在一起的行为,自小深受礼仪之教的他们却无法赞同。
玄衣公子可不会在乎他们的看法,一看便知他是个不受世人眼光局限的狂生,求的也只是自己心里痛快便好,其他人与他有何关系?
而玄衣公子的闯入,就那群仕子不由地停下了歌唱,个个东张西望,手足无措。
他们是祝家的门客,虽说是读书人,但因为是庶族,在这个以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的朝代,是无法做官的。他们学成之后,大多只好投身大家族之中,做他们的门客来维持生计。这说好听了是门客,但说白了就和仆人差不多,除非深得主人宠爱,不然,他们是没有地位的。
当众献唱无疑是贫贱之业,他们做不要紧,而这位玄衣公子,一身华衣锦服,明显出身于大家族,却和他们这些贫贱子混在一起,如何能叫他们不惶恐?
仕子们停了歌唱,而玄衣公子明显还是不尽兴,仍在那边手舞足蹈地歌唱,一点也不拘于世俗礼教,看得一众公子直皱眉头。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啊!请您下去,快请您下去啊!”一个肉滚滚的圆球跑了过来,这远远的看过去啊,就像一座肉山长了两条粗短的腿,滑稽得很,“公子!您身份高贵,怎可献歌!”
这胖子正是被祝英怜吩俯管事的管家刘福满,出了这么一档子麻烦事,让他急得满头大汗,他混到这个位子也不容易。虽说他父亲刘伯是祝家大管家,可刘伯从不帮刘福满,全靠刘福满自己在祝家打拼,祝家人个个要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九小姐手下更是如此。
今个万事俱备,他做的面面俱到,本以为很快可以因这一次的功劳升迁。
谁知,关键时刻,却出了乱子,而眼前这尊大神,他动不得,赶不得,毫无办法,只好亲自上阵来劝阻。
他用那肉肠一样的肥手一边拽着玄衣公子,一边口不言择地劝他,望他可以回头是岸,“公子啊!您身份高贵,怎么可以当众献唱呢……”
刘福满一念叨就没完没了,揪着那公子就差没涕泪纵横,潸然泪下了。唧唧歪歪的,听得那公子十分不耐地甩手推开了刘福满。
常人若是被这么退一下,准是要后退好几步,可刘福满是个特胖的胖子,没啥特别长于别人的优点,但就是特别的重。
那公子退的一下,压根对他没啥影响,又开始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边拽着那公子,一边自以为地好言相劝,“公子,您快点下去吧,这与您的身份不符……”
耳边一只苍蝇嗡嗡的直叫,那公子实在是忍不了,横飞出一脚踹飞了刘福满,才接着纵情高歌。
刘福满则像个球一般滚去了一边,那滑稽的场面,让那边看着的黄良玉不由地失声地笑了出来,“这可真有意思!想不到还有这般惊世骇俗的奇人!”
而边上的祝英齐勾了勾唇角,微笑不语,但看向黄良玉目光变得越来越发灼热。
若说之前,祝英齐只是猜测,对黄良玉的身份也不过有八分把握。而现下,见到刘福满这位九妹手下的得力干将,早就全明白了。心里对自己这两位妹妹又是感激,又是深感无奈。
而那厢的玄衣公子心中很是郁闷,他不过唱个歌,唱到一半却惹出一个如此烦人的苍蝇。看着因为太胖,所以十分困难地从地上爬起的大肥球,毫不留情地又赏了他一脚,见他滚得远远,才放心地又唱起了那首《裳裳者华》。
谁知……
“五少爷在这!大家快抓住他!”
“老爷有令!请五少爷回府!”
“五少爷!请随属下回去!”
“老爷下令!无论如何带回五少爷!”
一个个身着劲装的侍卫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凶神恶煞,看见那玄衣公子一个眼睛发亮,扑过来大喊。
那领头的黑衣侍卫还算给玄衣公子点面子,拱了拱手,道,“五少爷离家多日,老爷甚是想念!派属下等人带少爷归家。请少爷不要与我等为难,请尽快归家。”
“请少爷回家!”那群侍卫一个个抱拳而立,气势汹汹地开口。
“回家啊,好啊,好啊!我跟你们回去,回去……”玄衣公子打着马虎眼,讪讪一笑,看见一边好不容易起身回来的刘福满,竟灵光一闪。
“那,请公子……”那侍卫还未说完,便看见玄衣公子纵身一跃,一个转身便闪到了刘福满那个胖子的身后,对准他的屁股横出一脚,把刘福满一脚踹向了他们。
一个巨物从天而降,砸得众侍卫七零八落,手足无措。
而玄衣公子从容地收回了那只作恶多端的腿,得意洋洋地开口,“回家?回什么家?本公子还没玩够呢。嘿!嘿!你们跟我玩?还嫩着呢。”
他冲着领头的侍卫做了个鬼脸,而后飘飘然地起身离开现场,一边离开,还一边嘟囔着,“真是一群粗人,唱个歌都不安生。”
这玄衣公子边走边离开的时候,还十分嚣张地又唱起了歌,这回唱的不是《裳裳者华》,而是……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这唱得那领头的侍卫黑了脸,显然他听过这诗,并知道其意思。
“五少爷!!!”
那群侍卫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很快便一个个起身去追那玄衣公子,而刘福满在仆人的搀扶之下起身,尴尬地咳了咳,马上又若无其事的主持大局。
“点百灯,请灯王。”
刚才那事终归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虽说那公子的行为惊世骇俗。不过狂生,大家虽少见,但都也见过,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众人的心思还是在这花灯会上。
一个个妙龄少女轻挽长袖,动作优美地点上花灯中的花烛,轻抱起花灯,扭腰旋转起来,衣裙飞扬起落,一朵朵灿烂之极的鲜花便绽放在了这大大的广场之上。
仕子们重新唱起歌来,在清扬的歌声中,一群穿着相同的世家公子,拥着一位贵族男子,款款而来。
那男子一身绛紫色华服,头系紫霞长丝带,形貌昳丽,神色肃然。他手捧一盏金架雕花刻玉花灯,行走从容自若,气度不凡,一步又一步地走上了高台。
“咦,这是陈家大哥,他不是最厌这些喧闹的场面了吗?”黄良玉看着那身穿绛紫色华服的男子,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姑娘不知道吗?”祝英齐轻笑一声,“陈公子是上一届花灯比赛的胜利者,他在上一届夺下了金架花灯王,送给了赵家小姐,赵月明。因此而成就良缘。赵小姐在上届夺了琴魁,获得了玉雕琴。两人因花灯会而结缘,因金架灯王和玉雕琴成就美事,因而大家和他们都认为,金玉促良缘,金架灯王与玉雕琴通灵,可成姻缘。为了感谢花灯会,今年定亲的陈公子和赵小姐便来帮花灯会主持事宜。”
“金玉促良缘。子姝,明白了……”黄良玉恍惚了一下,下意识的去摸系在腰间的荷包,那荷包鼓鼓的,里面放的正是那玉雕琴。
祝英齐时刻注意着黄良玉的举动,见她这个举动,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地望向台上主持的阵公子,仿佛看见,一张细密无漏的大网扑来,将他和黄良玉罩住。
若是他没猜错,今年夺了琴魁的女子,必定是眼前的黄良玉。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文昭(英怜的字),真是好算计。
他记得三年前他离开之时,陈公子便已心慕赵小姐。他也曾听小妹祝英台说过,赵小姐对陈公子颇有好感。
不过陈公子却秉持着君子之礼,不敢告知心意,也怕遭拒,只将心思默默藏于心底,不敢言。而赵小姐身为女子,又岂能先男子一步,表明心意。
于是乎,这两人的事儿,便这样沉淀了下来。分明是互相喜欢却互不知心意。本来以这两人的性子,这只怕会错过。
而今,居然阴差阳错成就美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陈公子是绝不会做送花灯这种事情来表明心迹,因为在他眼中这不符君子之风。
而在他们成就美事之后,便传出了金玉良缘之说。而偏偏赵小姐就是那一届的琴魁,陈公子偏偏便是那届灯谜比赛的胜利者。为了什么?那金玉良缘之说定是有人刻意造谣!
而今年偏偏请了陈公子与赵小姐,想必为的就是让人们提起那金玉良缘之说,让黄良王听见。而黄良玉偏偏此届夺了琴魁,而他又偏偏撞坏了她的花灯,这不就是要他去夺这花灯王赔于黄良玉,以全那金玉良缘之说,成就美事。
想必黄良玉没有花灯也会得到花灯,想必他没有撞坏黄良玉的花灯,到最后他还是会撞坏她的花灯。
祝英齐的眼眸越发深了,他不由勾唇笑了笑,他似乎可以看见祝英怜风轻云淡,智珠在握的模样。
九妹啊,你当真是蓄谋已久,可惜心太急,叫八哥给看出来了!放心吧,八哥绝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可想着他又有点无奈,看出来又如何,想必英连早猜到她会看出来了。若是他想得到黄良玉的心,还不是得依计行事。
而场上陈公子轻巧地宣布了花灯比赛的开始,他身后的帷幕拉开,一盏盏花灯高挂台上,台底系着一张张锦布,“以一刻为限,先答出面前五个花灯谜的五位公子入选。现在,请有有意夺灯王的公子们上台。”
终于,花灯谜比赛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