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涣散的眸光,望向容上身后,那瘫坐在地,神色呆滞的衡芜仙君。
他叫衡苏,多么美好的名字。
他比向逢待她更好,可说到底,他们又都是同一种人。
他们爱她,可他们更爱自己。
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山水收回眸光,将脚步站停在容上身侧,她微微俯身,眼眶中闪烁着浅浅的泪光。
她道:“谢谢您。”
她又道:“对不起。”
容上垂下眸子,眸光落在她渐渐变白的发根上,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她早就形销骨立,骨瘦如柴。
可今日的她,却看起来身姿丰盈,面如珠玉,虽带有一丝憔悴,却丝毫看不出已是将死之人。
想必她和他一样,都是服用了特制的禁药。
但那种禁药,只能让人恢复短暂的正常,待到药效一过,便会遭到严重的反噬,甚至会加速生命的衰竭。
他们服药的目的不同,细细想来,似乎又一样。
山水想在生前,让向逢看到她最美的模样。
而他想在生前,亲眼看到虞蒸蒸最美的模样。
容上嘴角在笑,也不知是在笑山水,还是在笑自己。
他俯下了身体,将掌心中冰色的琉光,交付于山水手中,在她离开之前,轻启薄唇,低声叮嘱了几个字。
山水的眸光一怔,唇瓣止不住的轻颤:“我可以救……”
容上只是看着她,却未再说话。
山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眼眶微红,死死咬住唇瓣,终是开口应道:“我知道了。”
山水双手捧着容上的元神走回去,她走的很快,像是在争分夺秒的抢夺着时间。
向逢看见她手中寒冰色的琉光,泛红的眼珠,在微微颤动:“山水,给我……”
山水摇了摇头,指着虞蒸蒸道:“放了她,我就给你。”
向逢皱起眉头,望着山水姣好的面容,她似乎还是以前乖巧听话的山水,又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还愿意为他做事,也愿意体谅他的难处。
可她却因为虞蒸蒸这个外人,跟他讲起了条件。
向逢想发怒,可他看着山水泛红的眼圈,却又说不出任何重话来。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容上,神色迟疑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失去元神,容上便会在片刻间魂飞湮灭,连尸体都留不下来。
虞蒸蒸如今毒性复发,根本走不远,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检查山水手中的元神。
若是容上想要使诈,他便将虞蒸蒸砍成碎末,让容上追悔莫及。
这样想着,向逢松开了虞蒸蒸,将剑刃从她脖子上移开。
虞蒸蒸面色灰白,额头上布满绵密的汗水,她已经痛到失去神智,可她瘫软在地后,眼睛却还不忘死死的盯着容上。
她的唇瓣微微张合,嘴里不断机械的重复着那两个字:不要,不要,不要……
容上在对她笑,他望着她,轻声道:“别怕。”
虞蒸蒸作不出回应,只是泪水模糊了眼眶,喉间隐隐发出痛苦的低吟。
山水将元神交给向逢,而后用尽全力,将虞蒸蒸背到了不远之处。
这个距离很玄妙,离向逢只有十步之远,只要他跑出十余步,便能重新将虞蒸蒸挟持住。
站在远处观望的天帝,眸光略显不解。
山水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傻子,既然费劲将她解救出来,那便不该将她又放置于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面色青白的容上,显然容上这一次,是真的将元神全部剥离出去。
再过片刻,容上便会从这世间消失,连转世都不会再有。
神明就是如此,惊天动地的诞生于世间,拥有不死不灭的神力。
他们看沧海桑田,看斗转星移,当他们看淡人世,再无分毫留恋,便将元神取出,安静的随风逝去。
轰轰烈烈的生,平平淡淡的死,这便是神明啊。
天帝摇了摇头,没有急着去夺取向逢手中的元神。
这蓬莱山四处遍布结界,周围部署着几万天兵,便是向逢插着翅膀,也飞不出此地。
他想知道,衡苏看中的女子,会不会跟向逢一起离开。
天帝正失神,一抬头却看见一把长剑刺穿了向逢的身体。
他怔了怔,眸光向后移去,他看到了手持银剑的山水。
吃惊的人,显然不止天帝一个。
原本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衡芜仙君,也怔愣的朝着山水看去。
第67章 山水的结局
山水一身大红喜服,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吹动她额间垂下的凤冠流苏,泛着寒光的银剑折射出她苍白的面容。
她的手臂在颤抖,可攥住剑柄的手指,却是死死的叩住,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向逢嘴角的笑容凝住,他背对着她的身子,缓缓的侧了过去。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山水会在他背后捅刀子。
明明前一瞬,他还激动的抱住山水,她也没有任何挣扎和异动。
不过就是他转身与安宁说话的功夫,山水便提着剑狠狠刺穿了他的身体。
山水捅的是心脏的位置,她这是想让他死啊。
可她不知道,他的心脏异于常人,往右长偏了一寸,她这一剑根本就杀不了他。
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嗓音轻颤:“为什么?”
山水笑了,明明她眼中含泪,可嘴角却在笑:“这是你欠我的。”
是了,这是他欠她的。
只是因为她藏有私心,不自量力的想要救下向逢,便连累父亲惨死在向逢的仇敌手中。
她和父亲连同那棺材铺,一起被烧成了灰烬,而被救下的向逢,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当年之事,她怨不得旁人,是她自愿救下向逢,是她跪求雪惜带走向逢,哪怕向逢不记得她,她也无话可说。
可重活一世,为何她又与向逢扯上关系,还成为向逢和雪惜之间的牺牲品?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扇耳光,要被他骂贱人,要被他强迫……末了,他还要利用她得到衡芜仙君的护身玉,将她身上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榨干?
如果说向逢不顾一切想要救活雪惜,是因为他欠雪惜的,那他欠她的这一切,又该怎么还?
显然,向逢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他只以为她口中所说的‘你欠我的’,是指他失智后强迫她这件事。
向逢沉默了。
虽然他不是有意为之,可错了就是错了,如果她只有捅他一剑,才能解心头之恨,那他认了便是。
她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他的确亏欠了她。
向逢抬手斩断胸前的长剑,那半截剑刃断在体内,却是疼痛到无法呼吸。
他强忍疼痛,态度诚恳道:“山水,对不起……”
话还未说完,他便被山水推了一个趔唨,歪歪斜斜的栽倒在地上。
向逢摔得浑身沾满血水和污泥,胸前撕裂的疼痛令他呼吸凝重了两分,他紧皱双眉,眸底已是浮现出一丝不悦。
他是对不起山水,可那日他也是受人暗算,他只是无心之过。
若非是他心脏长偏了些,他便已经死在山水这一剑上了,他用性命还她的贞洁,这难道还不够吗?
虽然心中不快,但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来,他想将此事跟山水做个了结。
若是山水觉得这样可以发泄的痛快,那就随便她发泄吧。
向逢这样想着,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山水直直的朝着他身后的方向跑去。
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待他回过头时,山水已经将那半截断剑,狠狠的刺入了安宁的心脏里。
安宁的面色惨白,她干涩的唇瓣在颤抖,娇艳欲滴的鲜血从她唇边滑落,一滴……又一滴。
她终于撑不住,缓缓的倒了下去。
向逢瞳色一紧,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动,血丝遍布他的眼眸,他的面目逐渐扭曲,逐渐狰狞。
明明等他将元神炼为丹药,他便可以吊住安宁的性命,待寻找到凝魂珠,雪惜就有救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下一瞬,他止不住哆嗦的手臂,已经高高抬起。
“山水——”
伴着衡芜仙君撕心裂肺的叫喊,只听到‘扑哧’一声,那是剑刃刺穿身体的声音。
向逢瞪大了眼睛,呼吸在这一瞬停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