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宝意拿着瓷瓶的手依然平稳,但是面上却露出了本色,眼中也生出了波澜来。
“你……”
宁王上前一步,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的女儿完全不一样的她。
他的宝意因为小时候没有受到很好的对待,所以生长得比同龄人要慢,后来长大了也不像面前的衡阳郡主一般高挑美丽。
可是,当面前这个孩子脸上那张冷漠孤独的面具撤去之后,就露出内里的本色,在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宁王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宁王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哪怕觉得不可能,他还是朝着宝意走去。
宝意在宁王面前缓缓跪了下来:“不肖女宝意见过父亲,明明回来却没有立刻告知家中,叫父亲担心了。”
“宝意!”宁王快步过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女儿,“起来,快起来!”
宝意叫他从地上拉起,见自己的爹虎目含泪,手颤抖地覆上自己大变的容颜,听他说道,“鱼儿,鱼儿你去了哪里?为何……为何会完全变了另一个人?爹认不出你、让爹……让爹好好看看你。”
父女连心,宝意一自揭身份,宁王就确认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听她对自己解释了她被绑去东狄之后都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改头换面,换了身份回到大周。
外面风声呼啸,宝意的叙述极为简短,也平淡,但是落在宁王跟成元帝的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只不过光是这些,不足以证明她的身份,所以监察院的用毒高手也已经在宫中待命。
他取来了一盆清水,在里面加入监察院特制的药水,然后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滴血进去,接着示意宁王父女照做。
站在两旁的宁王跟宝意分别扎破了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血滴入盆中。
只见盆中的三滴血,后面滴入的两滴融在了一起,而第一滴则毫无反应,沉在一旁。
滴血认亲,证明了宝意与宁王的血缘,宁王一度找回又失去的明珠,如今再次回到了他的掌上,心中欢喜无尽。
他知道宝意今日深夜入宫,是要用灵泉来治愈成元帝,于是亲自拿了灵泉喂入成元帝的口中,今夜就在殿中守着。
父女长夜相守,宁王最想要的就是让女儿恢复身份,回到身边来,虽然她的相貌变化如此之大,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遮掩。
只不过他才一提,宝意就摇了头,依旧要到边境去。
她如今在宁王面前道出身份,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信任自己,好用灵泉来救成元帝,让他稳坐后方,但父亲所提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此,也罢。”宁王知道女儿脾气,也不强求。
明面上,父女二人的马车都已经出了宫,回到了宁王府跟使馆,但实际上两人却一直留在殿中。
外面自有人驻守,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而一夜过去,灵泉生效,等到窗外的风雪一停,鸟雀鸣叫的声音再次响起之时,躺在床上的帝王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如同往常那样想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这一次他身体轻盈,竟是成功自己坐了起来。
“这是……”
成元帝一出声就停了下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
先前他什么都说不了,可是现在的声音又回来了,身上除了有些污浊,味道令人不适以外,身体畅快竟超过了倒下之前。
“陛下。”
他一有动静,在外间的宁王跟宝意就一起过来了,父女二人在外殿一夜未睡,但精神都还十分好。
一进来见到成元帝已经从床上下来,在床边试着活动手脚,已经恢复如初父女二人脸上都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阿衡!”成元帝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对着宁王说道,“朕好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忍不住在原地蹦跳了两下。
没有经受过那种人还活着,却被禁锢在一个腐朽的躯体里,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的感觉,就不知道能跑能跳能说话是多么好的事。
“恭喜陛下。”
父女二人一起向成元帝行礼。
见到他们父女二人的动作,成元帝快步走过来:“快免礼。”
他原本想要亲手扶起他们,却想起自己身上的污垢,又放下了手,说道,“宝意的药果然是灵药。”
昨日他喝了灵泉睡去,但之前发生的事他依然记得,宝意虽然大变了样,但却依然还是从前那个好孩子。
昨天他有千言万语想问,但是苦于不能说话,只能憋在心里。
眼下能开口了,自然是想要一问究竟,更想要把自己好转的事情告知皇后跟贵妃,告知朝堂跟天下。
可是宁王却说道:“陛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看向殿门的方向,很快就要到成元帝醒的时候了,换班的宫人会进来,皇后也会来,至于成元帝好起来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道。
成元帝心中的欢喜冷却了下来,他听着宁王的话,听到萧琮可能会对身在边境的亲弟弟下手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更是难看。
宝意知道,听到自己一病倒,儿子就为了这个位置要去迫害手足,成元帝会十分难受,于是说道:“臣女也希望这些消息是假的,希望三皇子不会这么做。”
成元帝在短暂沉默后却摇了摇头:“不,你爹说得对。”
他自己的枕边人跟儿子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他们会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现在他好起来的消息,确实还不能让人知道。
与宁王一合计,成元帝就直接写下了册封太子的圣旨,还给了宝意一块调动大内禁军的令牌作为信物,让她带到边境去。
萧璟看着手上的令牌,听她说完一切,才抬起头来,对着帐中将领说道:“令牌是真的。”
有几名老将对视一眼,也上前来看过了令牌,心中一定,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是真的。”
他们几个出自不同的阵营,若他们都同时确认了这块令牌是真的,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中年儒将神色彻底的委顿下来,算到底,贵妃跟侯爷还是棋差一着。
朝中始终有人防着他们,宁王之女更是其中的异数,只怕除了这帐篷中众人,谁都猜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来人。”萧璟最终说道,“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
虽然是奉了于贵妃的命来这样算计自己的,这到底是有着汗马功劳的将军,在眼下这个时候斩了他,只会使得军心浮动。
而如今真相大白,最后悬而未定的却是宝意。
萧璟看着她,不知她是希望众人为她保密,还是就此公诸于众。
“请诸位将我的身份保守在这个帐篷里。”打完她来到边境的第一场仗,宝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面还有一场更严峻的仗要打。
第299章
从帐中走到外面,边境的夜晚风雪奇寒,但是十二却因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而感到无比火热。
十二心潮澎湃,只想要快点回到帐中审问小师弟,问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跟着白翊岚回到帐篷,他才刚放下头盔,外面就有人通传,说郡主求见。
十二:“……”
他一句话都还没问呢,这个问话的计划就夭折了。
“宣!”他看到小师弟一下子转过身,两眼亮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在山上长大的小师弟,而非南齐的年轻帝王。
白翊岚说完“宣”,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宝意说话,就感到师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朝着十二看去,见到十二脸上的深藏功与名。
十二虽然八卦,虽然也很想问一问宝意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分得清轻重,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帐篷留给他们两个。
白翊岚听他说道:“等回来再跟你算账。”
接着就抱起了头盔,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正好跟准备进来的宝意打了个照面。
宝意仍旧如同从前那般叫了声“十二师兄”,十二听她这一声“十二师兄”,忍不住抬起手点了点她,然后说道:“我先出去,你们聊。”
说着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白翊岚站在帐中,见到宝意走进来,只感到帐中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汇聚了她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下来。
只有两个人在,宝意没有像在外人面前那样恪守着他们如今的身份要以君臣相称,而是走到了白翊岚面前,回头望着帐门的方向:“外面风雪这么大,十二师兄这是要到哪里去?”
“他不去哪里。”白翊岚说。
按照他对十二的了解,他可能就是就近钻进了哪个将军的帐篷里,准备等宝意离开之后再回来兴师问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帐篷中安静得能听见油灯上的灯花爆开的声音,白翊岚看了宝意许久才开口道:“我本来以为还要等很久才可以再叫你真正的名字。”
自揭身份这件事在宝意来边境之前,就已经在计划之中,只是现在白翊岚一说,令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感触。
白翊岚见她转过身去,从自己面前绕开:“我本来以为与你相见是在许久以后,不会是在这里。”
他站在原地,见到她走到桌案旁,转过身来,眼中映着帐中的火光,“战场如此危险,你已经是一国之君,这样跑来,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
她在南齐之时就说过,等到东狄与北周开战,她要来边境,那个时候她没想过白翊岚会带着大军亲自过来。
他现在是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但这只是运气,宝意想起今日在帐中自己就下了那些伤员,想到他们身上那些伤口和残肢断臂,她不能再把他的安然无恙寄托在运气上。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还他的情?
白翊岚解下自己的佩剑,转身向着一旁走去。
宝意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就是想要好好的同他说话,所以他没有向她靠近。
宝意见他把那随他上战场杀敌的染血佩剑取下来,放在了武器架上,听他说道:“你已经治好了我哥,他才是最适合大齐的君主。我自幼在山上长大,除了武功,除了会保护人会杀人以外,别的什么也不会,最好的去处就是这样的战场。”
他是半路出家的皇帝,那样临危受命接过了这千钧重担,虽然身边有很多人支持,但是能做到的离他们的期望也始终有着差距。
放好了剑,白翊岚重新转过了身,与宝意一人站在帐篷的一头,隔着这距离遥遥相望。
他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得坦然了:“你说得没错,我知道你会来,我是为你来的。”他的坦荡真诚一如在宁王府的时候那个时常躲在树上的少年影卫,目光直击人的心魂。
“相隔万里,我若是不来,而你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我没保护好你,我这一世都会不安乐。”
与其之后后悔,不如现在就放开那些责任到战场上来。
宝意见他目光锁定了自己,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当年在宁王府,我是影卫,你是侍女,我们身份相当,我喜欢你就想过要娶你。
“后来风云变幻,你认祖归宗,成了大周的郡主,我们之间顿时云泥有别。我本以为此生没有机会跟你在一起,可是没想到我也被带回了大齐,接过了我哥的责任。”
白翊岚停住脚步,现在他又站在宝意面前了,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臂距离。
宝意容颜已改,身形抽长,白翊岚想起从前自己看她需要低头,可如今却已经近乎平视。
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知道她还是那个她,没有改变过,万里的距离也阻挡不住他要过来,边境再呼啸的风雪也冷不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