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挨着陈臻坐下了。陈臻的体温偏低,T恤底下的身体精瘦精瘦,衣裤都很粗糙,大概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你现在平时都一个人住吗?”
“嗯,租的。”
“那……爸妈呢?”
“这都二十年了,就算父母还健在肯定也以为我死了吧,何必找自麻烦?”陈臻顿了顿,放柔语气,“抱歉,不是针对你,我本来就和他们不亲。”
“哦。”
“其实以前……中学的时候,我每顿饭都是到你们家蹭的,你外婆手艺特别好,知道我来吃饭,大夏天特地跑菜场去买新鲜的猪肉回来煎大排……”陈臻抿紧唇,说不下去了。
许久,他转向纪凡:“有机会也帮我跟你妈道个歉吧,佑臻的事情,对不起。”
纪凡固执摇头:“一码归一码,那件事不能怪你。”
陈臻无奈,似是想微笑,最后叹了口气:“行吧,谢了啊。”
两人肩并肩坐在草坡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纪凡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对了,我来是想问你。刚才荀先生拜托我的事,我没有立刻答应他。我……我这样做,是,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啊?”话音未落,他的脸已经涨红了,整个人因为羞愧蜷缩起来。
陈臻理直气壮:“错什么,整件事最开始就是他搞出来的,还有脸怪你?”
纪凡:“……”
他弱弱地:“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陈臻道:“这世上谁不想好好活着?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比五十个人的命更轻贱,你自愿牺牲,ok,那是你高尚,但逼人高尚就是无耻。”
“就好比居心叵测的人挑起战争。这些幕后煽动者,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去冲锋陷阵。”他嗤笑了一声,“自然不会了,因为一定有数不尽的底层平民,盲信了他们宣传的‘正义’,前仆后继地冲在前面填炮灰。”
“所以说,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除了考虑别人的利益,更要想想自己的亲人朋友,想想自己爱的人。最后再问自己,真的值得吗?”
“你看,这世上忙忙碌碌的很多人,总是考虑别人很多,考虑家里很少——在意邻居的眼神,在意亲戚的看法,在意同事的议论,可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自己最亲近的人呢?就因为他是‘自己人’,所以默认可以被牺牲么?”
陈臻一口气说完,缓了缓,语气重新平和下来:“当然,我说这些,不是教你成为一个自私的人。我只希望,你在做决断之前,能够更清楚地认识到它将带来的后果。在此基础之上,才是你的个人选择。”
“——选择不能靠冲动,而要靠责任,懂吗?”
纪凡默默听着。他大概能明白陈臻的意思——他和他的恋人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排挤与歧视,想法有些偏激也无可厚非。而仔细想想,这些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我会好好斟酌的,谢谢。”
陈臻点头:“那就好。”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纪凡摸摸鼻子:“那个……就要走了,你不打算跟大家告个别什么的么?”
“告什么别?”陈臻莫名其妙,“不出差错的话,你很快就能又遇到我了啊。”
纪凡:“?”
“哦对,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叫我于教授。”
纪凡:“……”干,他竟然忘了这一茬——陈臻二十年前就是T大跨专业项目组的组长,横跨生科物理两大领域,这一回去,岂不就立刻变回自己长辈了吗?
陈臻难得笑了,开了句玩笑:“纪同学,敢逃我的基础课就死定了哦。”
纪凡:“……”就蹬鼻子上脸吧你!
坡道传来熟悉的滚轮声,荀江云独自一人回到了酒店后院,另一边,傅明渊与“青年的神秘谈话也暂告一段落。
纪凡拍拍屁股站起来,手表正指向8点。
陈臻迎面冲荀江云打了个招呼:“该说的都说完了?”
荀江云说:“没,我让阿晃一个人进的屋。我没和她说上话。”
陈臻:“……”他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道:“那现在怎么办,你打算跟我们一起跃迁?就凭你这副身体?”
“怎么可能?以我现在的身体素质,第一轮加速都撑不过去,”荀江云好脾气地笑笑,“我打算留在这个时间,不过,等送走你们,我可能也会去散散心——到处转转,大概不会再回小汤山了。”
纪凡还是不解:“为什么不见她?明明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等她不是吗?”
“但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我确实挂念她,只要看她过得好,也就满足了,至于别的……”他抚了抚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唉,要不是……罢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荀江云边说话,手上动作不停,将仪器箱整个打了开来。纪凡没想到的是,表面上看起来比快递盒大不了多少的穿梭机,展开后竟铺满了一小块草坡。
花蕾状的反应炉从正中缓缓升起,荀江云戴手套倒入晶体,随即后撤到一旁,开始操作总控电脑。不一会儿,回旋式加速器开始了运作,融化的晶体沿着四周环状带一圈一圈不断加速。
温度节节攀升,日光照耀着晶体管,折射出迷人的琥珀色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