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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奴才真的做不到,陛下,您换个人吧!”
    无论雪芽在后面怎么喊,崔令璟仿佛没有听到。他快步往前走,夕阳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扯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雪芽被带到奉瑞宫,在那里,他见到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跟他说祈雨他需要做什么。
    当雪芽知道自己明日只能喝粥,后日要在法坛上跪到直到下雨为止的时候,当即就想从房里冲出去。
    可那些人拦着他,不让他出去。
    雪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祈不到雨的,你们让我上去没用,我……我会死在上面的!”他见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的话,只能提高声音喊崔令璟,“陛下!陛下!放奴才出去吧,奴才不想死!陛下……”
    外面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屋里的人让雪芽背后日祈雨的颂词。雪芽一看密密麻麻的颂词,就想丢开。但这里不是宁伏宫,这些人也不是贺续兰,无人惯着他。
    雪芽被粗绳绑在椅子上,被迫听那些他一句话都听不懂的颂词。他听不懂,更不会背,教他的人好像失去耐心,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怒道:“朽木!”
    颂词教不下去,雪芽又被拖去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全身的皮都快被刷烂,那些太监拿刷子在他身上用力地刷,仿佛他是脏东西,还是那种脏得不能再脏的东西。
    连难以启齿的部位,他也被逼着自己用软管洗了好几遍。
    雪芽洗的时候,眼角忍不住滑落一滴泪。终于洗完,那些太监给他穿上一件纯白无一点花纹的宽袖衣裳。雪芽进入红月楼起,穿的衣服多半艳丽,他从未穿过这么素的衣服。
    这件衣服生生把雪芽那张脸的艳丽浮媚压下几分,故而崔令璟进房看到的时候,都不由愣怔了下。
    崔令璟从镜子里看到雪芽的脸,雪芽也看到崔令璟。
    雪芽瞬间转过头,心里还带着最后的期待。他仰着头看着崔令璟,小狐狸眼眼尾还有些红,这件衣服给他减了几分艳丽浮媚,也增了几分羸弱可怜。
    “陛下,别让我去好不好?陛下看我曾经服侍过陛下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去。”
    崔令璟双手放在雪芽的肩膀上,强迫人扭正身体朝着镜子。
    “朕让人在美人阁搭了个台子,四周都是湖,只是湖边还没想好种什么树,你回来再告诉朕,你喜欢什么树。”
    雪芽咬住牙,身体和牙关都在颤抖。
    *
    后日转眼就到。
    前一日,雪芽只允许喝些清粥。这日天蒙蒙亮,他被塞进一顶软轿。软轿嘎吱嘎吱响,一路往前行。雪芽歪着身体靠着轿壁,脸色苍白,一向灵动的双眸如蒙上灰。
    法坛是个高圆台,地砖上所刻皆是莲花,正中间是一朵九重花瓣的白莲,边沿放了九个水缸,里面各有一朵莲花。雪芽被拉到白莲正中央跪下,白衣素发,不着鞋袜。前日那个给雪芽讲颂词的中年男人再度出现,雪芽此时已经知道对方是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端着白色瓷器,用莲花花瓣沾其中水,洒在雪芽头上、脸上、身上。他一边洒,一边低声快速念着什么。
    雪芽没听太清,只听到几个字——
    “灾”、“瘟”、“宽恕”等。
    他抬起头,因为洒下来的水不由眯了眯眼,“大人,让我祈雨是因为我有福气吗?”
    雪芽轻声对钦天监监正说。
    钦天监监正没有理他,继续念着口里的词。雪芽慢慢低下头,闭上嘴不再开口。钦天监监正离开前,终于纡尊降贵同他这块朽木说话。
    “非也,因你是灾星,天下才大旱,今日你上法坛是祈求上天宽恕你一身的罪。”
    雪芽当即抬起头,“我不是灾星!我没有罪!”
    但钦天监监正看他都不看他,直接转身离去。雪芽更生气了,手在衣服揪来揪去。
    宫人们在法坛旁临时搭建了遮阳的棚,钦天监监正等人坐在棚下,崔令璟也在,不过崔令璟只看了一会,就离去了。
    崔令璟离去后,日光渐渐毒辣,雪芽起初还跪着,后面身体就撑不住了。他用手掌撑着地砖上的莲花,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汗如雨下,顺着下颚,滴答滴答砸在莲花上。
    金乌一点点往上爬,雪芽完全跪不住了,从跪变坐,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紫色和黑色在他双眼前来回变化。他茫茫地睁大眼,继而身体一软,跌摔在法坛上。
    雪芽觉得自己晕过去了,但好像又没有。因为他听到有人要他起来,还伸手扯他,想让他跪好。可是他真的跪不住了,好困啊,从来没有那么困过。
    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了贺续兰。像是看到生的希望一般,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抓住贺续兰的衣袖。
    “哥……哥,救……救我,我好难受。”他委屈地呢喃道,“他们都欺……负我。”
    连串的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没入乌发间。
    雪芽死死抓着贺续兰的衣袖,把之前反驳钦天监监正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不……是灾星……我……没有罪……”
    又道。
    “哥哥,救我。”
    第七十八章
    躺在地砖上的少年因为长时间的日晒, 两颊呈现出奇异的潮红,与他衣服的纯白形成鲜明对比。汗水润湿乌发,掉着泪的眼角染上绯红, 此时的雪芽在尹青悬看来, 像一朵即将衰败的花,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透出极致的靡丽。
    尹青悬盯着雪芽看了一会,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才将被抓住的衣袖扯出。他转头看向正端着药走过来的太医, “这是什么药?”
    太医一边招呼身后的宫人把雪芽扶起, 一边回尹青悬的话, “解暑药,里面还放了续命丹, 一起熬制而成。”
    “续命丹?太医院似乎没有多少颗。”尹青悬听到续命丹的时候, 神情略有一丝变化。
    “因材料珍贵难得,一共就八颗, 太后之前受伤用了三颗, 这是第四颗。”太医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这孩子身子骨有些弱。”
    尹青悬随着太医的话,再度看向雪芽。他似乎意识已经模糊,方才还在喃喃说话,现在连话都说不出。
    “撑不撑得下去,都是他自己的命数。”尹青悬起身, 往台下去。
    雪芽虽被灌了药,但没多久人就彻底晕死过去。没人把他抬下去, 由着他继续躺在法坛上,宫人隔半个时辰去检查下是否还活着。
    尹青悬坐在棚子下,热暑让他的鬓角也稍微出了些汗,但他没有去管,而是一直盯着法坛上的少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转眼间天黑了,两个宫人再度上去检查雪芽的情况,发现人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对着下面的宫人打了个手势。
    很快,雪芽被带了下去。
    他们给雪芽沐浴,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好让这个祭品以洁净的状态继续祈雨。太医又给雪芽喂了一次解暑药,做好这些后,雪芽重新被放到法坛上。
    整个过程,雪芽都没有醒过。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祭品,不属于人,像牛羊一样,被人随意搬弄着。
    到了夜里,总算没有那么炎热,接近子时的时候,雪芽终于醒了。他想爬起来,可没什么力气,爬到一半又跌摔在地,手掌心狠狠擦过地砖,传来钻心的疼。
    这种疼痛让雪芽彻底崩溃,他无助地趴在法坛上呜咽,只是呜咽。
    因为他已经哭不出泪了。
    “阿娘……哥哥……”他来回喊着两个人,喊出来的声音近乎耳语,无人听见。
    一刻钟后,雪芽再度晕死过去,手心擦过的地砖上的朱红色残血,就同他本人一般,被黑夜彻底笼罩。
    翌日,依旧旭日东升。
    崔令璟下了早朝后,就一直坐在御书房。面前摊开的奏折已经放了近半个时辰,他却没有心思去看。外面艳阳高照,即使旁边就摆着冰块,他依旧能感觉到炎热。
    冰块融化得很快,每隔半个时辰,大太监就会带人进来添一次冰块。
    添到第五次的时候,崔令璟终于忍不住开口,“人……怎么样了?”
    大太监回道:“那边回话说还活着,只是一直没醒,太医今日喂了两次解暑药。”
    崔令璟听到这话,抬手摁住自己的额头,唇间溢出叹息声。大太监轻手轻脚退下去,正要关门让崔令璟独处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大太监惊愕地看向外面,很快,神情转喜,“陛下,打雷了!”
    殿内传来跑步的动静,才短短一瞬,崔令璟已经冲到殿门口。他抓住门板,仔细瞧着外面的天色,在又听到一声闷雷声时,他难以掩盖住自己脸上的喜色,大笑出声。
    “好好好!终于要下雨了!”
    “报!前线来信!前线来信!”随着闷雷声,专门送加急信的士兵也到了。
    崔令璟知道是贺续兰那边传来的信后,迅速将信拆开。待看清内容,他心情越发畅快,“信上说亚父他们首战告捷。”
    大太监一听,立刻跪在地上:“恭喜陛下,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的确是双喜临门,今日阖宫都赏,赏一个月的月例。”崔令璟话落的时候,天际又传来一声闷雷。
    随着闷雷声,如珍珠大小的雨水纷至沓来。
    *
    尹青悬正走在上京城郊的农田边上,听着身后官员的汇报。雨水砸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先是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水珠,发现真的是水,才抬头望向天空时,此时耳边已经传来不远处农民们的欢呼和痛哭声。
    几个月没有下雨,粮食几乎告罄,靠劳力吃饭的百姓们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顿正常饭了。这场久违的甘霖让他们终于看到生的希望,他们知道朝廷在祈雨,现在祈雨成功,他们激动地跪在地上,大呼——
    “天佑郦朝,陛下万岁!”
    “尹相,这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吧。”身后的官员用衣袖替尹青悬挡头上的雨水。
    尹青悬侧身避开,他看着那群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冷静道:“今日这一片地要查收完,百姓们家中所剩的粮食也要一一核对,务必要让他们成功撑到下一次的收粮,继续。”
    *
    雪芽被送进奉瑞宫的时候,浑身冰凉,衣服早湿透。下雨的时候,法坛周围的众人都很高兴,一时之间,竟无人想起法坛上还有个人,直至崔令璟赶到。
    崔令璟见雪芽被扔在高台上淋雨,怒不可遏,立即让人把在场的所有宫人全部拖下去杖行二十大板,而后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全部赶到奉瑞宫。
    雪芽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太好,不仅是身体状态,还包括他的样子。他在烈日下晒了接近两日,没有任何遮挡,连水都没喝,只喝了药。唇瓣皲裂,脸上的肌肤红一块,掉一块。手心因为一直在冒汗,上面的伤口隐隐有化脓的倾向。
    不得不说,此时的雪芽跟“美人”这两个字毫无关系。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把人救好。”
    崔令璟说的不是“救活”,而是“救好”,在场的太医明白内中含义,一水儿的名贵药材往奉瑞宫送。平时每个月各宫娘娘才能领到一盒的美肤膏直接一整箱往奉瑞宫搬,太医们还在雪芽的药浴里添加了美容养颜的药。
    雪芽是从法坛上下来的第三日才醒,不过他的精神状态跟他的身体状态一样糟糕。崔令璟每日都会来看雪芽,这日发现人醒了,便想着自己来喂一次药,但雪芽哭得厉害。
    一碰就哭,喂药的时候一直用手去推药碗,可是他又没有什么力气,推来推去,只是把药推洒了一点。
    药水洒在崔令璟衣袍上,一旁的大太监连忙上前说:“陛下没被烫着吧?还是让奴才来喂吧。”
    崔令璟皱着眉看了下衣袍,把药递给旁边的大太监,又看向拼命想从他怀里爬出去的雪芽。雪芽的脸好了不少,只是脸色特别苍白。他声音都哑了,还在小声地呜咽。
    崔令璟见雪芽这种状态,不由看向旁边的太医,“他一直闹得那么厉害吗?”
    太医轻颔首,答话,“回陛下,他醒来后情绪非常不稳定,臣等特意在药里多加一味安神宁心的药。”
    崔令璟沉默一瞬,示意大太监将手里的药放在旁边凳子上,“算了,你们都出去,朕来喂。”
    众人退下,殿中只剩崔令璟和雪芽两人。
    崔令璟把雪芽禁锢在怀里,端起一旁的药,放柔声音哄道:“没事了,你已经祈雨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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