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见强攻不行,又开始偷袭,短短三天便偷袭了不下十次,将士们心力交瘁,疲惫不堪。陈军讨不到好,又开始硬攻,这不,一大早就开始炮轰了。
大殿有片刻的沉寂,接着更剧烈的争吵再度爆发,霎时淹没了城外的巨响。不断有人冲上头的皇帝嚷着什么,喋喋不休,义正言辞,希望他能赶紧做出决断。但不等皇帝开口,他们就再度陷入争论,全然不把上头的人放在眼里。
窦贵生见章元真的脸都白了,不由地厉声呵道:“肃静,肃静!”
可惜压根没人听他的。
正要叫苏福召唤禁卫时,忽的有人远远跑入:“报——”
人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紧张地望向来人,一边唯恐他说出什么噩耗,一边期待架在脖子上的屠刀赶紧落下,争取早死早超生,博个以身殉国、流芳千古的美名。
章元真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前头有消息吗?”
来人沉声道:“禀圣上,陈国使臣求见。”
章元真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见。”
“圣上!”有人不满,立刻出声阻止,被窦贵生一声冷哼压了下去。不过他心里也犯嘀咕,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想看皇帝俯首称臣?想逼迫皇帝亲自退位?又或者,也许局势还有回转的余地?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国的使臣便来了。
马蹄疾驰,一骑绝尘,肆无忌惮地踏碎沉寂,直奔大殿而来。众人恼恨这人太过放肆,但敢怒不敢言,见人纵身下马,只得愤愤地让到一旁。
使臣大喇喇地闯入,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儿。有人看不过,悄悄伸出腿绊他,被他哂笑一声踢了过去,正中胫骨,疼得那人跪倒在地,哇哇大叫。
窦贵生的脸色变了。
这显然不是来和谈的架势。也对,现在这情形,人家犯不着跟他们谈,谁会在宰鱼的时候跟鱼好言好语地商量呢!
使臣在最前站定,冲上座的章元真道:“大周圣上,我奉总将军和五殿下之命,前来送信。”
说罢双手捧出一沓信笺。
见状,窦贵生连忙上前接过,正一目十行,飞快浏览,便听那人施施然背出信上的内容:“五殿下吩咐,若是圣上愿意交出女官鹿白,主动投降,他就放你们一马,将云郡给您,封您做个云州王。此外,还派太医医治您的病症,再活上三五十年不是问题,从此做个逍遥散王,岂不快活?”
“圣上若是不同意,就叫五殿下亲自来跟你说。”使臣哼笑一声,淡淡威胁道,“不过五殿下脾气不好,少不得要见点血才能罢休了。”
单是听到鹿白两个字,窦贵生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等扫完信上的内容,身后人夹杂着施舍和冷漠的话语就狠狠刺了他一下。
靳五对她执念竟这么深么?
他联想到靳乔和谈时候的反应,联想到徐大侍语焉不详的那一声“庆庆”,一个猜测蓦地如同炮弹般将他砸中。
会不会,她本就是靳五的妻子?
她本来是陈国人,是靳五之妻,某年某月来过京城,到过皇宫。一朝走失,靳五苦寻无果,几欲放弃,竟意外在和谈会中见到真人。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谁都认不出了。
怪不得当初要用舌州换她,怪不得陈军发了狠似的一路南下,怪不得现在还惦记她。
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短短几步路,窦贵生愣是像奔赴刑场似的,走出了萧索壮烈、一去不返的步伐。朝臣们闻言炸了锅,纷纷窃窃私语,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章元真动了动嘴,像是要开口,窦贵生甚至连信都没递出去,便“咚”地一声跪下了:“圣上……圣上!圣上三思!”
几页信纸从他怀中翩然飘落,像是从鸟窝中摔下的乳鸽,呼啦啦坠落在地。曾经高高在上的老太监毫无颜面地当众下跪,凄惶无助,颜面不再。
章元真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语气蛮横的劝降信:“容我想想吧……”
年少的皇帝背对众人,轻声长叹。
早朝散班,群臣们各怀心事地飞奔回家。方才使臣的话已经叫不少人意识到,壮士可死国,但死相不能太难看,否则就是破坏了千古留名的美感。
陈国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此仗必败,不如早早收拾东西,赶去越州投奔太上皇章元启才是,再不济还有齐王,还有废太子的两个孩子。只要姓章的还在,大周就不算亡。
宫内的氛围也是一样。
新皇帝本就是软弱性子,压根镇不住人,太监宫女们早就卷着财物跑了。一踏入寝殿,章元真就发现房间格外通透,屏风的蚕丝被人剪下了,珠帘被人摘走了,板凳上的流苏挂坠被扯出狗啃似的裂痕,就连茶壶上镶嵌的两颗琉璃宝石都被抠掉了。
“窦公公,你说,做个逍遥王爷好吗?”章元真问道。
窦贵生依旧垂着头,语调平平淡淡,软软绵绵:“圣上是大人了,自己定夺就是,臣定当万死不辞。”
章元真跨过屏风空荡荡的木框:“你去看看她吧,容我想想……”
关了门,窦贵生喘息半晌,才抬脚朝莫啼院走去。
鹿白和赵芳姑仍旧住在莫啼院,甄冬因为跟章元真发生了点不可深究的关系,被强行安了个才人的封号,塞到了空无一人的宫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