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觉得回来看一眼就能放下,为什么真的看了一眼之后,又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也无益。
顾循之咬了咬牙,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既然决定好了要走,该办的事情总要先办完。如今他的伤处还没有好,师兄的愧疚也还没有消。这时候求人办事,正好。
顾循之这样想着,小心翼翼从窄榻上爬了下来。
方才上过药的屁股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不想这一动又疼起来。顾循之好容易将自己打点好,疼得表情狰狞。一瘸一拐地往丹房走。
任鲥正在丹房里,看见顾循之过来,皱起了眉:
“伤成这样还不好好回去趴着,又过来干嘛?”
顾循之露出个讨好的笑:
“我想着在这儿待久了师兄也不便,师弟明天就回去了。不过回去之前,还求师兄能帮帮我的忙。”
任鲥对顾循之很不满意,走了这么多年,搞成这么一身残破的样子回来,刚来了就又要走?
倘若是平时,他一定要把顾循之强留下来,可是他刚刚发火打了人,这阵子就没那么硬气,只好说道:
“你要我帮什么忙?说吧。”
顾循之听了他的语气,就知道大概能成,不慌不忙道出了原委:
“师兄可曾听过我朝高祖斩龙的故事?那时候高祖留下一条缚龙索,如今正在我那主家手里。我那主家有意缚龙,如今万事俱备,只是缺一个能降龙伏虎的人。”
任鲥完全没想到,顾循之来找他竟是为了这样的事,不觉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想那人间的达官显贵还真是无聊,世间的一切已然应有尽有,却还要去打那天地间灵物的主意。就算是任鲥这会儿对他的小师弟心怀愧疚,他也不愿意掺和进这样的事里。顾循之看到他神情,连忙道:
“倒也不一定要师兄亲自前往,倘若师兄认识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也是一样的。”
顾循之话刚出口就觉出不对,师兄一向最讨厌与外人结交,又哪里会认识什么可以推荐给王爷的人呢?为了避免任鲥断然拒绝,他连忙补充道:
“说来要师兄找人也是为难,我知此事对师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还求师兄出手相助。”
顾循之心里着急,说的话越来越没说服力。他觉得这事情要糟,心里着急却没办法,果然听见任鲥说道:
“我在这碧空山隐居日久,不想与人世间的达官显贵有什么来往。你做了人家幕僚,职责所在,我不想多责备你。但以后你若还将这样的事情拿到我面前,休怪我不认你这师弟。”
任鲥的神情冰冷,面上一点笑容也无,顾循之听他这么说,明白此事再无指望,只好说道:
“我也知师兄不会愿意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只是想着师兄顾念一点兄弟之情,或许会答应。此事是循之僭越了,还望师兄不要责怪。”
任鲥没说话,仍然冷着一张面孔。顾循之知道自己没法打动师兄,只好转了头,慢吞吞地走回书房里去,打点起行装,准备明天一早就出门回京。
该办的事情没办成,着实让人懊恼,好在他没在王爷面前把话说死,王爷大人大量,或许不会责备他,不过从此以后,只怕王爷对他的信任程度,恐怕要打个折扣了。
想到这里,顾循之又苦笑了一声。
他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在意王爷怎么想啊。
他将那些没完没了的复杂思绪推远,趴在床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顾循之特意早早起来,将之前带的几样行李重新装好背在背上,就准备离去。他知道这一次大概就是永诀了,但他没打算跟师兄道别,只想自己悄悄地走。他生怕自己见了师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却没想到他刚一出门,就看见了师兄。
师兄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他的神情始终是那样,很冷淡,看不出有什么热情。他也没有说什么道别的话,只是拿了一个大包裹递给顾循之:
“这是我整理的丹药,你若是把这些都吃完,总可以延个二三十年的命。这里还有一叠薛涛笺,都是我挨个染上法术的,你若有事找我,就用这薛涛笺写信,折成纸鸟放飞,它自会来寻我。”
顾循之的眼圈有些发红,可他毕竟也是有年纪的人,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放任眼泪落下来,他接过包裹,道了许多声谢,又说了一声再会,便下山去了。
山路崎岖,顾循之此前伤到了筋骨,虽然有灵药,到底没能好透,走得有些慢。下山路过玄都观时,他在门口停了一下。
他本来是个弃儿,被人丢在玄都观门口,从小做了小道士,当初和他一般大的那些小道士,他还能叫出名字来。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与他年龄相近的道士都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歇了一会儿,就继续往下走。
山下停着一驾马车,车夫正在旁边的小摊上喝酒,远远看见他下来,一路小跑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包裹,扶着他往马车那边走:
“顾先生,咱们这就回去了?”
顾循之不说话,只点一点头。车夫一边扶他上车,一边嘴上喋喋不休:
“本来主管找我出这趟差我还不怎么乐意,没想到这地方待着还挺舒坦。道边酒肆里卖的那叫冷泉酒?滋味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