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即便金蝉蛊发作,或许也杀不死你?”
南瑾瑜舔了下嘴角,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过头,因为萧琛和季凌风都只是稍微有些惊讶,并没有表现出见鬼似的神色。
“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厉娉婷点点头,诚恳的看了季凌风一眼,道:“永宁侯世子这般弱不禁风的,万一白樱圣女发了疯,岂不是要他搭进去性命?”
“不至于……”
季凌风抿唇,想反驳她一时间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
“女子的妒忌心很可怕,倘若白樱圣女以为世子是为了我以命换命的话,恼羞成怒说不定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那样的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厉娉婷解释道,心里明镜儿似的。
眼前这位天晴郡主这般聪慧过人尚且受过她的迫害,她一介寻常人,岂会有那个自信去招惹一个疯婆子?
“这也是我方才担心的。”
南瑾瑜连连点头,这厉姑娘果然是个少有的明白人,脑子比季凌风清醒多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未必会走到那一步,若是这么回去,我怕厉姑娘会遭毒手。”
季凌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
先前他向厉姑娘求救之时,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不想这素不相识的人肯为了她心中的正义说服父亲动用兵符,如今不仅仅是还个人情这么简单,这般善良正直的女子,不该被白樱那样的人祸害。
“不、不行!这般损人利己的事儿,我是不会答应的。”
厉娉婷摇头,神色果决道。
欠了人情可以还,这要是欠了命,那可就还不上了!
“呃……不如你俩出去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可还行?”
南瑾瑜转身坐下,端了杯茶开始看戏。
前世见多了得了绝症之后被家人放弃或者断绝关系的,这般愿意替对方去死的还真是新鲜呐!
“打不过。”
厉娉婷实诚道,转而看向南瑾瑜,道:“郡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一开始所说那个法子呢?娉婷愿意试试。”
“那个呀……”南瑾瑜揉了揉眉心,道:“咳!我这感觉有点像实习生上手术台。”
“食席参是何物?与人参不同吗?手术台又是什么地方?”
厉姑娘不懂就问,险些将南瑾瑜笑出眼泪来。
“呃,我随口瞎说的,厉姑娘别太在意。说起解蛊来,正经解蛊的法子是有的,不过因为太过凶险鲜有人尝试,简单来说便是以血引诱金蝉破壳而出,危险自不必我多说,搞不好就是命丧当场。”
南瑾瑜摆摆手,正色道。
这种手术难度相当于低于百分之十存活率的大手术,倘若发生点什么变数,哪怕只是细微的风声惊到了血蛊幼虫,或许也会因此害了她的性命!
“那也太危险了……”
季凌风怔然,心底的歉疚越发重了。
“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写封家书留下,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也不会连累郡主和世子。”
厉娉婷认真的点点头,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感觉。
“厉姑娘……”
季凌风叹了口气,并非他怀疑天晴的本事,他只是觉得什么都不做便让她一个姑娘家拿性命去冒险,着实太过不要脸。
“世子不必在劝,我心意已决。”
厉娉婷言辞凿凿,走到南瑾瑜面前端正的行了一礼,“拜托郡主了。”
“嗯。”
南瑾瑜点点头,冲她微微一笑。
医患双方都是连夜赶路回来,因此手术的时间定在了明儿一大早,厉娉婷和季凌风在驿站住了下来,南瑾瑜还坐在案几前,反复的在纸上模拟手术的可能性。
“开刀的切口约莫五毫米就足够,太大的话万一金蝉醒过来瞬间比较嗜血,那就糟了;然后血引得备好,届时让季凌风拿琉璃瓶往前引,不过他心理素质好不好还另说,这要万一他手抖了的话,还得准备好备用的急救方案……”
“季凌风手抖不抖我不知道,明日我会守着你,这东西一旦破壳而出便是见血毙命的,倘若不是人家找上门来相求,我定然不会答应你做这种太过危险的事情。”
银色身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担忧,但在南瑾瑜听起来,更多的则是傲娇。
“你说不救便不救么?殿下,大男子主义适可而止。”
南瑾瑜吐槽道,视线依然停留在面前的小本子上,提笔刷刷两下就加上了备用方案——萧琛帮忙。
“嗯?何为大男子主义?”
萧琛挑了下眉,虽说没听过这等稀奇古怪的词,但是意思他已经猜到了八分。
“意思是说你很帅,但是你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南瑾瑜打了个哈欠道,下嘻嘻的模样瞧着就不像是在说真话。
“小狐狸是在与我谈条件么?”
萧琛眯眼,显然对她这种得寸进尺的态度有些恼了,前些日子他才对她与季凌风一事不作追究,这会儿便跟他谈什么自由了?
“殿下,您不能因为长得帅就这般霸道啊,咱们不谈条件,互相理解啊!”
南瑾瑜见他显然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想和一个醋精争辩什么自由的程度是心之向往而非表面上做出来的各种挑战他底线的事情,只是这货短期内估计是理解不了,她又何必对牛弹琴?
“嗯哼!我看你是最近累傻了……”
萧琛撇嘴,跟着而她进了耳室,大手一挥指着屏风后的浴桶道:“沐浴吧,明日不是要手术么?”
“啊?”
南姑娘懵的彻底,被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搞得浑身不自在。
“怎么?有问题?”
萧琛不解的看着她,自顾自宽衣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
南瑾瑜转身就开溜,边走边解释:“我看我还是明儿手术完再沐浴吧,时辰不早了,晚安!”
“你……”
萧琛见她误会了,想到隔壁住了人,闹得太过分也不好,只能叹了口气,默默沐浴去了。
他不过是觉得昨夜奔袭着了凉,洗个热水澡会舒服些,谁知道这丫头竟然想歪了?
“我睡了,睡着了,呵呵呵……”
南瑾瑜连滚带爬滚进自己被窝里,还不忘将帘子放下来,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后有鬼追。
先前疫病期间两人一直都是分开睡的,南瑾瑜睡在小榻上,如今疫病过去了,萧琛这家伙自然不会再这么规矩,想到这儿她便忽略了别的事由,一股脑儿蒙头假装睡了。
耳室的水声时不时传进来,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南瑾瑜依然没睡着,反而将自己捂得出了一身冷汗。
“呼呼!”
“傻了么?这屋子里地龙烧得很旺,你穿这么厚,仔细明儿起来便染了风寒。”
萧琛淡定的站在她面前,环抱着胳膊看她,倒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呵呵,确实是有点儿热。”
南瑾瑜摸鼻子,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微敞的衣襟处转开,脑子里却想不出别的东西来,不由得头痛。
“既然这般热,还捂着作甚?”
萧琛挑眉,明知她误会的是什么,却偏偏不想去解释,反正这只狐狸聪明,多逗她一会儿她便明白了。
“咳!”
南瑾瑜再次被呛到,深吸一口气骨气勇气道:“殿下我求您今儿消停些吧,人命关天的事儿呢!待到明儿人救回来之后,你再……”
“再如何?”
萧琛摸下巴,妖孽的脸似乎在思考她话的可信度。
“你想如何?”
南瑾瑜炸毛了,从被窝里蹦出来,气势汹汹的叉着腰,居高临下的盯着萧琛,眼风扫到耳室里另一个冒着热气的浴桶,顿时憋不住笑了。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顺带还曲解了人家的好意。
“不如何,我困了去睡了。”
萧琛捏了捏她的脸蛋,闲适的走进里间,居然直接躺下睡了,留下南瑾瑜独自风中凌乱有口难言。
月华初上,东川刺史府。
许是天气忽然冷了,夜里的虫鱼鸟兽都消失大半,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湖心小筑的主人失踪后,刺史府却直接炸了,随即便是大量的侍卫盯梢查找,说什么也要将绑架厉家三小姐的永宁侯世子找出来。
黑暗中,一盏油灯燃尽,发出“嗤”的一声。
瘦弱的声影微微动了动身体,从角落里挪到了窗前,迎着微弱的月光,打开了随身带的精致梨花木小镜。
美艳的脸映照在琉璃镜中,虽然并不真切,但是依然能清晰的看出来美人的轮廓眉眼,只是半边的散着的头发却如同被湖水打湿的水藻般,黏在另一边脸颊上,像是个半面妆般处处透着骇人的诡异。
“众人只说是永宁侯世子绑架了你,却只字不提你深夜勾引他的事由?厉娉婷,你这般喜欢他,我会成全你的!”
低哑的声音听着像午夜回魂的低诉,又似虫蚁啃噬什么东西发出的扑簌声,并不真切。
月光微弱,窗外巡夜的侍卫路过,窗下的人猛地一缩,躲开了外面的视线。
遮住半面脸的头发随之飞起,精致的掌中琉璃镜猛地照出半张鬼脸,骨肉分明可怖至极,与令外半张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活脱脱便是个红粉骷髅……
“啊!”
惨叫声从互信息小筑中传出,巡夜的侍卫吓得猛地一愣,继而折返进来。
嘭!
明亮的火把照进来,屋内四角的油灯一一点燃,四处查看过后,除了在窗下发现一枚精致的琉璃镜之外,什么都没有。
“无人,许是听错了吧!”
“走吧走吧,总觉得大半夜的这地方瘆得慌!”
“还真是邪门儿呢!厉三小姐刚被永宁侯世子绑架失踪,这湖心小筑便开始闹鬼了!”
侍卫们骂骂咧咧走了,留下四处敞开不能避风的湖心小筑。
待到众人走远,安静的湖边浅湾内,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从台阶下的浮木钻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活脱脱便是个索命勾引的水鬼。
“南瑾瑜,你毁我身份害我失去巫族依靠最终陷我于此地,此仇不共戴天!”
三百里外,睡得正熟的南瑾瑜被地龙热得翻了个身,半搭在身上的锦被滑落在地,露出一脸憨笑来。
天刚蒙蒙亮,驿站里便里里外外忙了起来。
南瑾瑜惦记着厉姑娘的事儿没法睡到自然醒,早早的便起来了。
昨儿夜里她后来还是乖乖的去沐浴了,这会儿准备手术的事宜心情也不错,萧琛那个妖孽就是有让她安定的本事,她直觉的认为,但凡他肯插手的事儿,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厉姑娘大概率是安全的。
“睡好了?”
银色的声音出现在她身边,见她整理着需要的医药箱,而后拿起匕首准备割开手指时,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嗯?”
南瑾瑜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的松开了手,不知这家伙要干嘛。
“别割破手指,伤口距离活蛊太近你会比较危险。”
萧琛解释道,上下打量了一圈,眉头越蹙越紧。
“那割哪儿……”
南瑾瑜自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只是她唯一能下得去手的位置只怕也只有手指了吧,还能换哪儿?
“脚后跟。”
萧琛想了半天才道,神色认真的叫人想笑都笑不出。
“你认真的么……”
南瑾瑜揉了揉眉心,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摇了摇头。
她可下不了那个手去!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手脚,她又不会自愈!
“不必用匕首,用针就可以。”
萧琛将她手中的匕首拿走,换了根银针递过来,看样子更像是准备针灸。
“银针……这一滴滴的血我得攒到什么时候呐?”
南瑾瑜捏着细长的银针有些无语,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脚后跟传来一阵钝痛,低头去看只见玉白的手拂过她的伤口,凉嗖嗖的金疮药已经涂了上去,并没有出多少血,便被纱布缠上了。
“好了。”
萧琛一手将琉璃瓶递给她,一手给她打着绷带,最后还有模有样的打了个蝴蝶结。
“殿下这骗人的手法倒是……”
南瑾瑜叹了口气,被套路了还这么高兴的,大概也只有这妖孽才做得出来了吧!
“这哪儿叫骗?不过是怕你手笨伤了自己。”
萧琛不置可否道,并不介意她对自己有别的意见。
“是是是,您这叫手段高明,行了吧?”
南瑾瑜单脚蹦着走到角落,准备将自己的手消毒,却见厉娉婷和季凌风推门进来了,视线正好落在她伤了的脚上。
“郡主这脚是怎么了?”
厉娉婷眨眼睛,假装方才在外面没听到里头发生了什么,一脸天真道。
“没事儿,我站得稳。”
南瑾瑜立刻将脚放下了,四平八稳的搁在地面上,还走了两步。
“这伤口在的确该离手远些。”
季凌风欲言又止,如沐春风的脸上没有太多笑意,甚至还有黑眼圈,显然昨儿夜里紧张得失眠了。
“无妨无妨。”
南瑾瑜笑着答了,双手从高度白酒中抬起来,顺势甩了几下风干。
“这……我该怎么做?”
厉娉婷瞥了一眼房间正中的高床,白色的布单闻着也有几分酒味,滴酒不沾也有些醉人。
“躺下吧,麻药的效果可能不佳,若是觉得疼可以叫出声来,我们可能会点你的穴。”
南瑾瑜见她有些紧张,说话的速度放缓几分,听着也十分温柔。
“好。”
厉娉婷乖乖躺下,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眼睛也眨的厉害。
“厉姑娘得罪了。”
得了南瑾瑜的命令,季凌风抬手点了她周身几处大穴,厉娉婷瞬间不能动弹,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连里面的红血丝都一清二楚。
“要开始了吗?”
厉娉婷紧张的语无伦次,上下牙不停发颤。
“要点哑穴吗?”
季凌风于心不忍道,便见南瑾瑜一声不吭的将麻药擦在她右眼周围,沉默的拿起了托盘里的一柄形似柳叶的刀。
“世子后退。”
南瑾瑜深吸了口气,视线停留在厉娉婷眼角的三分的位置,单单手打开了装了她血引的琉璃瓶。
嗤!
手起刀落,轻微的皮肤刺破声并不真切,紧接着便见她将书中的琉璃瓶搁在厉娉婷眼角伤口之下,与此同时,她眼中的那一线金色也迅速的往眼角动了。
“动了……”
季凌风紧张的盯着厉娉婷,却见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尖叫出声,甚至连眼睛里的眼泪都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倏!
那一抹金色的东西飞快脱离细小的透明薄膜,往伤口的位置飞出,而后便在接触到血引的瞬间,被冻成了冰块儿。
“成了。”
萧琛从南瑾瑜手中拿走琉璃瓶,取了盖子封住,而后又装进厚实的大琉璃瓶中,整个封闭起来。
“那这伤口……”
季凌风回神的瞬间,却见厉娉婷眼角的伤口正在缓慢的愈合,惊讶之余,还不忘抬手解开她的穴道。
“这大概是我伤口疼的最长的一次。”
厉娉婷有点懵,显然不知道南瑾瑜是如何做到的。
她本以为,自己不被划个十次八次的,蛊虫也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