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的火力愈加密集,高修旸无心再战,吹了声口哨,劫匪们纷纷上了桑塔纳。高修旸正要上车时,车窗突然被爆了一个小口,那个位置如果画条垂直线,线的另一端直指高修旸的心脏。
高修旸表情严峻,目光望过去,一片枪林烟海中,朱开旭正举着手|枪,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朱开旭自小跟父母生活在北京,为了父亲朱义明在越城就职,从警校毕业后才来的越城。而朱义明能直接把他调到越城警察学院当教官,除了靠关系,自己儿子没有两把刷子,做父亲的也没那个脸面。
如果说高修旸是炙热的阳光,朱开旭就是温暖的晨曦。这个比喻对照到他们的行动力上,高修旸是那种出挑的、冲在前线的主要战力警员,而朱开旭则是出谋划策的军师。
枪械不一定最厉害,体育不一定拿第一,但头脑、思维、逻辑这些软件条件,绝对是一等一的,这也是五年后朱开旭能轻松升到禁毒支队一大队队长的原因。
一个军师毕竟也要在前线出谋划策,“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行。躲得过偷袭,保护得了自己,关键时刻还能给敌人重创,才是“坐为计谋,遂以为师”受人尊敬的原因。
所以单论枪法来说,朱开旭比不上五年前的“高师哥”,却也绝对不输五年后的高修旸。
那一发子弹正中高修旸胸口前的车窗,打碎的是玻璃,敲响的,是他和高修旸分路而行的警钟。
“高修旸,走了!”
绿毛吼了一嗓子,高修旸也根本顾不得系安全带了,踩上离合器的瞬间,他从车窗破碎的小孔望过去,破裂的白色毛边,七扭八歪的裂痕,模糊了朱开旭的脸。
高修旸定睛去看那小小裂口里的朱开旭,悲哀地想,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挂三档,引擎转速2500,高修旸冷着一张脸,在枪弹夹缝中把车直直开向朱开旭。朱开旭跳上车对戴兴宁喊:“开过去!”
两辆车,桑塔纳和警车,狂暴而愤怒地呼啸,穷凶恶极得毫不相让。
最终,在桑塔纳的车头重重撞向警车侧身后,驾驶席里的戴兴宁头撞上了方向盘,副驾驶上的朱开旭身体和胳膊剧烈摇晃,以及桑塔纳上的高修旸,决绝冷酷地盯着这一切。
说什么年少相伴,说什么兄弟情义,说什么来日方长,在两车剧烈撞击的瞬间,禁毒支队一大队曾经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励志、所有的惺惺相惜,全都湮灭了。
高修旸跳下车,从警车车顶而上滑到副驾驶一侧,打开门将胳臂受伤的朱开旭拉出来。他瞥了眼晕在方向盘上的戴兴宁,掏出手|枪对准朱开旭眉心。
高修旸没有说话,眼神却都是声音。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朱开旭,你挺狠。
朱开旭因为剧烈冲撞全身无力,他望着戴面罩的男人,脖颈之下露出的一点头发,被染成深深的红色。
最熟悉的朋友,也是最危险的敌人。朱开旭看着面前的劫匪说:“我当年在警校当教官时,有个学生也染过这个色系的头发。”
那个染过一头扎眼红发的付南风,在高修旸脑中忽的一晃,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高修旸腹部一阵剧痛,大股血腥的粘稠涌出。
高修旸皱眉去看朱开旭,对方一副冷淡的锋芒,左手握着手|枪,直对高修旸腹下。
朱开旭说过,他是来惩戒禁毒支队叛徒的。
匪车上,那绿毛开车再撞警车,高修旸推到了朱开旭,被绿毛拽上了车,当即就晕了。
绿毛带着手下逃跑后,甩开警车追击就给单秋易打电话,单老板让他开车带人去慈耳山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
无证营业,破败的环境,没有麻药,高修旸腹部大出血,咬着牙忍着痛,等爱答不理的年轻医生取出子弹后,真个人瘫在床上,毫无知觉。
单秋易把绿毛拉出来问怎么回事,绿毛一五一十讲了高修旸拼死拼活的全过程。单老板点点头道:“等他醒了好生伺候着,以后别叫他高警官了,叫修旸哥。”
绿毛连连称是,忽然单秋易的手机响了,电话里的小弟报告说,钱已经安全到位,之后和快艇老板四六分。
单秋易笑着挂了电话,瞥了眼病房床上脸色苍白的高修旸,又拍拍绿毛肩膀道:“待会老板来,这一票,你们全都有赏。”
同一时间,禁毒支队大楼,唐毅礼办公室。
朱开旭表情有些僵硬,眉毛上面的筋肉抽动着。唐毅礼闭上眼睛,显出疲惫和冷淡,手指不断敲着桌沿,显出内心的焦虑。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唐毅礼按下免提,屋外女秘书的声音传来,说戴兴宁在医院已经止住血,包好伤,醒过来了。
唐毅礼刚想松一口气,女秘书又说:“运钞车在三溪朗处被劫,因为没有高装车护送,车里有内鬼接应,现在刑侦队正在全力调查。”
唐毅礼脸上毫无表情,而女秘书接下来的话,让屋里的两个人几近窒息。
“刑侦队已在警队下发通知,会全力调查此次抢劫。另外,刑侦队怀疑高修旸也参与其中……”
啪的一声,女秘书还在说“希望我们配合提供高修旸的资料……”,唐毅礼就挂断了电话,冷峻地问朱开旭:“你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说什么,获奖感言吗?
这招是调虎离山。在禁毒支队待了五年的高修旸,就算被别人视作废物,也到底是越城警察学院曾经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在高架桥突袭运钞车,被警方多辆高装车围截,运钞车都走了,高修旸还带着那群劫匪一通乱战。刑侦队警员,甚至后赶到的朱开旭,都只想亲手抓住劫犯,根本没料到高修旸带人的目的,就是拖住运送队,声东击西。
朱开旭不回答,唐毅礼往椅背上一靠,无奈地说:“小朱啊,你知不知道这次抢劫案是刑侦队负责,现在巨额钞票下落不明,就算你是带人去现场支援,一旦上面怪罪下来,很可能告你违反法纪、妨碍公务。”
唐毅礼沉沉叹了口气:“只要你出去行动,你代表的就不只是朱开旭、不只是一大队,是整个禁毒支队。你带着下属逾越职权,现在劫匪跑了、钱没了、你下属在医院躺着,你这个队长的位置是不是坐腻了!”
唐毅礼的声音越来越大,朱开旭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默默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唐毅礼没办法,站起身背对着他说:“出去写报告和检讨吧。”
朱开旭过了好久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唐局”,正要开门离开办公室,唐毅礼又问:“这次刑侦队部署行动的线报,是谁给你的?”
朱开旭的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开门。那三个字反复在心间掂量,最终没有说出口。
“线、线人……”朱开旭道。
禁毒支队为了保证情报的机密性,每个人掌握的线人资料允许不上报。
唐毅礼无奈一笑:“刑侦队的行动属于高级部署,你的线人得是什么级别才能拿到这种情报?还是说你的线人是开车撞晕戴兴宁、举枪对着你的劫匪?”
朱开旭脸色一白,迟疑很久转身说:“唐局,这件事都是我考虑不周,不管什么处分下来,我一人承担。”
唐毅礼冷冷一哼:“朱开旭,你还真是跟高修旸越来越像了,什么叫一人承担?纪还彬刚来禁毒支队不到一个月,让你审讯高修旸,违反规矩在先,透漏其它部门行动,泄露情报在后。如果他成为第二个不听命令、玩忽职守的你,这种责任,你要怎么承担?”
朱开旭听见纪还彬的名字,终是没沉住气,张皇失措起来。他也傻了,唐毅礼在禁毒支队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事瞒得过他。
纪还彬报道第一天,唐毅礼就明指他和朱开旭曾经的师生关系。能得到刑侦队高级行动部署的情报,除了曾经任职刑侦队的纪还彬,禁毒支队里任何人不做第二设想。
唐毅礼没再说话,朱开旭出了办公室。走廊另一侧,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纪还彬所在的二大队办公室。朱开旭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叫人把纪还彬找出来。
“朱教官,麻烦你每次见我之前管理好表情行吗?”纪还彬打趣地说,“要不就是疲惫不堪,要不就是愁云满面,能冲我笑一个吗?”
朱开旭实在没心情开玩笑:“你知道吧……刑侦队那件事,我去了……”
“嗯,听说了。你们组还有人受伤了?”
“对,戴兴宁在医院已经醒了。不过……唐毅礼知道是你告诉我的情报,所以可能会……”
朱开旭说到这顿了顿,纪还彬立刻问:“你自爆的?”
“当然不是!”
“那你是怕连累我?”
“对!哦不是、我……”
朱开旭窘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纪还彬问他“你是把我爆出来了”,朱开旭很不高兴地想“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所以立马否定;纪还彬问他“你是怕连累我”,朱开旭心想“是啊是啊,你好心好意告诉我,这件事虽然搞砸了,但不能牵连你啊”;可刚一肯定又觉得哪里不对,他如果承认怕连累纪还彬的心思,面子上总是一百个难为情。
哎哟,小朱队长,每次写你的心理活动作者都很累好吗。
朱开旭脸上不自然的红晕,泄露出他心里不寻常的变化。纪还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既温柔又沉静。最后朱开旭兜不住了,轻轻点了个头。
对啊,早承认你是怕连累他不就好了。朱开旭你在禁毒支队待多了,想问题总得走个九曲十八弯,真神烦。
二大队有人在叫纪还彬的名字,纪还彬回头应了下。
朱开旭急急地说:“总之唐毅礼要是找你,你都推到我身上。情报也是我逼你告诉我的,之前审讯高修旸也是我执意要求的,刑侦队追究责任的话都与你无关。”
纪还彬听着他说了一大堆,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朱开旭一愣问:“怎、怎么了?”
纪还彬凑近他耳朵,朱开旭感到他轻轻的气息,满心焦灼,比他刚才站在唐毅礼办公室里挨骂,还要焦虑不安。
因为纪还彬说:“朱教官,就算因为这些事情你连累了我,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