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诗晴醒来,就着客房木盆中的水洗漱。深秋初冬的天气寒冷刺骨,水也是凉的,手一沾水寒气便顺着毛孔侵进了肌肤,但即使再不适应,也只能将就。
洗漱完毕,她来到一楼,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色,按着现代时间的说法,大概也就早上六点多钟,不过已经有客人在楼下用早餐了。
萧诗晴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昨天见过的小环便端着两个碗走了过来。
小环将其中一个碗放在萧诗晴的桌上,盈盈笑道:
“姐姐,这是我早上刚熬好的莲子粥,店里免费送的,你尝尝吧。”
萧诗晴冲她微笑:“谢谢。”
莲子粥稍有些烫,不过足以当下饮用,萧诗晴慢慢地喝着,腹中渐渐被温暖所充盈。
她抬起头,却看小环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姐姐,你给楼上的张公子也送去一碗吧。”
小环把手里端着的碗往萧诗晴身前一送。
萧诗晴看了看她,便点点头,接过碗走上了二楼。
来到张居正的房门前,她心里一顿,觉得现在时间还早,犹豫之间想起了小环的嘱咐,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
房里很快传来张居正清淡的声音:“请进。”
***
萧诗晴推开房门。
清晨淡淡的阳光斜照在客房桌上,张居正正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执着毛笔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见她进来,张居正回过头浅笑,双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没有一丝倦意,看样子早就醒了。
“小环让我给你送碗莲子粥。”
萧诗晴冲他抬抬下巴,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在张居正桌子上。
“多谢。”
年轻公子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刻喝。
萧诗晴看着他桌前的笔墨纸砚,好奇道:
“你在干什么呢?复习功课吗?”
“练字。”
萧诗晴哦了一声,朝张居正正写的那张纸上看去,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体,只是见纸上的字迹工整流畅,铁画银钩,每一笔的墨量都是恰到好处,严整间却偏又透出一二分飘逸。
她不禁赞叹:“写得真好看。”
张居正只笑了笑,过了会儿,才道:
“写字只是基本功,把字写好,更能在考场上获得考官青睐,当上官。”
萧诗晴点了点头,暗叹着古代考科举也是很不容易。古代读书人十年寒窗,埋头苦读皆为功名,期间不知经历过多少辛劳。不过看张居正的眼神,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苦,当他说到最后那三个字时,眼里的目光是那么执着,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萧诗晴随口问道:“你为什么想做官?”
张居正看了她一眼,凝神望着窗外,却是道:“你不懂。”
萧诗晴耸耸肩。
“萧姑娘。”
“嗯?”
张居正的眼神里尽管有着少年的踌躇满志,却终究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担忧:“你说,我能考上吗?”
萧诗晴轻松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的。”
毕竟将来是要当首辅的人。
“借你吉言。”张居正浅浅地笑着。
见人家在刻苦用功,萧诗晴也不便打扰,又与他随意聊了几句,便出了客房。
萧诗晴在自己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呆了一个上午,午饭后,张居正找到她,说今天下午城里有先生讲学,要出去一趟。
“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好,不要乱走动。”
张居正叮嘱她。
她点了点头。
萧诗晴在自己的房间里又补了回笼觉,醒来后也就过了半个时辰,房门便响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诗晴心中疑惑,前去打开房门,却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
“你们找谁?”
她问。
那两个人也不答话,只始终逼视着她。萧诗晴仔细看着他们,忽然想起来了,其中一个正是昨天小环点菜时,坐在她和张居正对面那桌的人。
萧诗晴已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那两个人一左一右逼近,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徐徐开口:
“姑娘,鄢大人有请。”
***
凡严党想要的人,在大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
一进门便是一扇巨大而华丽的屏风,小厮们压着萧诗晴在屏风前跪下,才摘下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色布巾。
萧诗晴偏过头,隐隐约约看见屏风后有张桌子,桌前躬身站着两个人,正是鄢懋卿和罗龙文,唯有一人坐在最里面,却被罗龙文他们挡住,样貌看不真切。
她猜想这最里面的人恐怕才是最不好惹的,终究不敢怠慢,表面低敛了眉眼,心里却是随时保持警惕。
“小阁老,人带到了。”
说罢,两个小厮向屏风后的三人恭敬施礼,退到了屋外,将门关紧。
萧诗晴一颗心提了起来。
小阁老……她心中惊诧一闪而过,脊背有些发凉,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被鄢懋卿带到某处逼问冯保的下落,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直接见到严世蕃。
大明内阁首辅的儿子。
萧诗晴不知道,昨天她和张居正走后,罗龙文和鄢懋卿就面见了严世蕃。两人一问,才知道后者根本不认识什么湖广巡抚,明白上了当。随后,严家便动用了庞大的关系网和监察能力,将张居正的情况探查得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抬起了头,心悸的同时又有些好奇,想看看那据说掌握着整个大明朝政的严家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鄢懋卿神色冷肃,盯着萧诗晴问道:
“萧诗晴,那日在马车里,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听到。”
鄢懋卿三人见她吞吞吐吐,心里不约而同默认了萧诗晴口中相反的答案。其实他们将她抓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冯保,而是另有原因。其一,是怕萧诗晴是严家的政敌派来的密探,罗龙文和鄢懋卿那日在马车外的谈话万一被她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鄢懋卿冷笑一声,又问:“夏言是你什么人?”
“夏言?”
萧诗晴愣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夏言是谁,但结合先前在马车里听到的话,她已经推断出了大致状况,想了想便道:“我真的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大可问讲我抓来的那两个人,他们抓我时,我没有反抗就直接跟着他们来了,若不是问心无愧,我怎会连反抗都不反抗?”
这时,屏风后最里面那人沉吟着,似是笑了一下:“也对。何况,夏言不是这样的人。”
鄢懋卿立刻闭了嘴。
满朝文武中,没人怀疑小阁老识人心的本事。
萧诗晴悄悄咽了口唾沫,里面那人的声音硬冷而富有磁性,只悠然笑着,语气中却含尽成竹在胸、居高临下,仿佛谈笑间天下风云便尽在我手,更带着些莫名的吸引力。
严世蕃的一语中的令萧诗晴有点紧张,与此同时,她心中对他的好奇也愈加上升。
“夏言就算是想给我们使绊,也绝不会使用这么低劣阴暗的伎俩。”严世蕃饮了口茶继续说着。
他的眸光也不再流转,而是直直盯向了屏风,似乎要把屏风望穿。
既然萧诗晴不是夏言的人,事情便好办了。何况,就算她真有什么其他身份,现在局势是掌握在他的手上,她除了归顺他,无论如何无法逃离这间屋子。
心思转动间,他冲罗龙文抬了抬下巴,后者会意,躬身上前移开了屏风。
萧诗晴才终于看清了屏风后坐着的男人。
那是一张保养得十分白净的脸,眼眸幽黑如深潭,鼻梁直挺,身着重罗绸缎,丝绸锦袍上添金色细纹,袖口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奢华而不显缭乱。他乌顺的黑发束在镶碧鎏金的冠后,手上戴莹润的翡翠扳指,其上似乎琢刻着什么小字诗句,她看不清。
男子正轻捻着手指,嘴角微微上挑,模样带了点玩世不恭,但那双幽深的眸子正瞬也不瞬打量着他,目光极尽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土豪。
看上去就不好惹而且阴险狡诈的土豪。
这是严世蕃给她的第一印象。
他如壑的眸子仿佛有一团雾,那对于她来说过于迷乱复杂,她看不懂那样的目光,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
她不自禁微微错开视线,目光往下移,不经意间望向了他的腰上。
萧诗晴目光倏然停了。
严世蕃的腰上正拴着一块玉佩。
一块晶莹通透,泛着淡淡温润光泽的玉佩。
如果说对于严世蕃这个人她不并熟悉,那么这块玉佩她太熟了,那正是自己被冯保抢走的那块。
萧诗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玉佩竟到了严世蕃的手上。
她瞳孔骤然收缩,忍不住失声道:“我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