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 柳盛的阴影已经在萧诗晴心中慢慢褪去, 她更挂念的是小环的事情。对于柳盛之死,她心中一直有愧疚, 如今只有把这份愧疚弥补在小环身上。酒楼的事情越快办好,她心里也越踏实些。
即使严世蕃的性格无法改变, 她在他身边,也要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好事,即使不能改变某些现状, 但求问心无愧,
“萧姑娘,府门外有人找您。”
这天红葭进来道,
“是一个小女孩,说她叫小环, 之前就认识姑娘。”
“小环?”
萧诗晴眼睛一亮, “那你叫她进来吧。”
红葭撇了撇嘴:“她说这里是严府, 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没资格进来,还麻烦姑娘出去见见她。”
红葭的神情中多少透露出一股鄙夷。
萧诗晴一怔,红葭生在大明第一权贵的严府,见过大世面,又习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 自然而言就对底层百姓有一种轻视, 萧诗晴也不跟她多说, 直接出了院子, 往府门走去。
萧诗晴来到府门外,便见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门外,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朴素得与严家辉煌的府邸格格不入。小环比记忆中的更瘦了,显得更加可怜,有些弱不禁风。
“小环,你怎么来了?”
萧诗晴走上去,拉住她的手。
小女孩的手很凉,萧诗晴的手却很暖,被这手一握,小环还没开口,眼泪就“啪嗒”地掉了下来。
“萧姐姐,酒楼的事情办下来了吗?”
小环带着哭腔道。
“还没有,你再等等吧,”
萧诗晴替她擦掉眼泪,觉得许是她太紧张,担忧自己未来的生活才忍不住落泪。毕竟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你哭什么?等酒楼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可是,明天,福禄客栈就要被拆了。”
萧诗晴大吃一惊:“什么?”
“昨天我们客栈来了一位姓韩的大人,说朝廷征用的指令早已颁布,明天就是最后期限,我们不搬,客栈就要被强拆。萧姐姐,我和爹也不想为难你,今天是迫不得已……”
萧诗晴蹙了蹙眉。她最近也一直没收到酒楼那边的消息,原来朝廷早就下发了指令,而她竟然还不知道!
可,如果朝廷已经下发了指令,严世蕃肯定会告诉自己的呀……
难道严世蕃真没跟她说?或者,他每天在朝廷太忙,就把这事忘了?
唉,也怪她每天被困在这狭小的一亩三分地,无法及时得知外面的消息。
“萧姐姐,你曾经就救过我,这次就算你不帮助我们,也没关系。可是,官府只答应给我们五十两银子做补偿,我们根本没有钱再谋生路,我知道您认识官府的老爷们,请你帮我们求求他们。现在我们的境况,就算买掉你的那条链子也不够。何况……”小女孩顿了顿,“那条链子是你给我的,我绝不会轻易把它买了。”
看到小环这样珍重自己的东西,萧诗晴不禁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五十两银子,在大明朝,也就是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那个韩大人和官府如此做,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搜刮民脂。
“萧姐姐,这几天我一直想找你,可总是被人拦着,见不到你。今天我是一直在门口求人,才有人给我通禀。”
萧诗晴再次骇然了,难怪这几天自己一直见不到小环,府中有人刻意阻拦自己与小环见面,是谁?
“你等着,我去找严世蕃。”
萧诗晴安慰了小环几句,刚想去严世蕃的书房,这才想起他今儿进宫去了。
她只得让小环先回客栈等着,自己则出门来到了酒楼。何况,严世蕃上次本就说过,这事他不好亲自出面,萧诗晴也就不想再麻烦他了。想到上次自己也见到了酒楼的老板,萧诗晴便决定自己去酒楼。
萧诗晴急忙前往了酒楼,一到酒楼才发现,原本都已经关张暂停营业的酒楼,居然已又张灯结彩,重新开张了。
酒楼的老板一见萧诗晴,客气地给她让了座,面对萧诗晴的提问,先是岔开话题推三阻四。
她发觉这背后另有隐情,再三逼问下,迫不得已,老板才开口道:“萧姑娘,实话实说,不把店盘给小环,是上面的意思。”
萧诗晴蹙眉:“上面的意思?”
老板搓了搓手:“姑娘知道,我们酒楼是工部名下的大人办的,而工部又在谁的手里,这……”
“……严世蕃?”
萧诗晴目光一转,便直接猜到了老板话语背后的意思。
“这事是严世蕃拦下的?可是他答应过我啊。”萧诗晴心里还有些不信,断然站起身道,“我回去问他。”
“哎,姑娘,等等。”老板急忙拉住了她,似是怕她回去跟严世蕃问个究竟,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姑娘,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户部对福禄客栈的指令,是低价收买。”
萧诗晴没听懂:“低价收买又怎么样?”
老板知道她不懂其中利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萧姑娘,您也别让小阁老为难了。不管怎么说,那小环也只是个丫头,严府又是什么地位,犯不着为一个小丫头忙里忙外的。”
“可这是严世蕃答应好的呀。”
萧诗晴常年待在严世蕃身边,他的这些苦衷她不是不理解,她不是认死理的人,更不是完全刚正不阿的人,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为了要那块玉佩,去帮助严世蕃做假证。
问题是小环是她的朋友,严世蕃先前也跟她保证过这件事,他若没答应,也就算了,出尔反尔,这算什么?
萧诗晴不等老板再三劝阻,回到了严府。
***
傍晚,严世蕃终于回来了,萧诗晴走进他书房,便问:
“严世蕃,那家酒楼为什么重新开张了?”
严世蕃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抿了抿唇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
他顿了下道:“福禄客栈的忙不能帮了。”
萧诗晴听得愈加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这次收买福禄客栈的占地,是户部接下来的活儿,那个负责拆除客栈的韩大人,是徐阶的党羽。”
萧诗晴蹙蹙眉:“然后呢?”
“别看清流在朝廷名声那么好,实则也不都是两袖清风,”严世蕃不屑地嗤道,“他们也贪,只不过贪得没有那样明目张胆。”
萧诗晴有点明白了:“你是说这个韩大人,贪了原本朝廷给小环的补偿银子?”
“正是。”严世蕃点了点头。
“那我们上官府告他!”
严世蕃沉默片刻,看着她慢慢道:“你觉得皇上会在意一个百姓的死活,用一个小环换一个四品大员吗?”
萧诗晴呆住。
帝王之术,向来是只讲利益不讲真情。听严世蕃这么一说,萧诗晴倒真有点心惊肉跳,又想着貌似清廉的徐阶和徐璠,心里泛起一阵复杂情绪。
但她还没放弃此事,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得顺着严世蕃的功利思路想了想,道:“那我们不如趁此机会,接济小环他们,也能为你在朝廷搏个乐于助人的好名声。”
严世蕃笑着摇了摇手指:“我们干涉,徐阶反而不敢动,只要我们在一旁监视,他们反而会如数把补贴的银子给小环送去,然后安安稳稳在那里盖出一个道观。我们若不干涉,他们便没有了顾及,若他真的闹出事,亏待了小环,我们反而好做文章。”
见萧诗晴泄气的模样,他又解释道:
“你不懂,我们若真帮了小环,就等于解决了韩大人的后顾之忧,韩大人更能顺顺利利地把道观盖好,到时无论小环出了什么事,反而是我们棘手,韩大人那边倒会一点错过都没有。”
“官员升迁真正的依仗是什么?是百姓能否生活得安康。百姓是大明的脸面,也是皇上最忌讳东西。百姓的生活状况好了,官员就能升,韩大人若是亏待了百姓,也就是丢了皇上的脸,到时,徐阶就是想保他,皇上也不会容他。”
严世蕃用他那一套常年游走在官场中的道理,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他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萧诗晴摔门而去。
少女猛然冲出了严世蕃的书房,一路奔出府门。
她算是明白了,无论怎么劝严世蕃这种人都是没用,还不如自己自力更生。
萧诗晴一路冲进了思清院,回到里屋的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
“萧姑娘,你怎么了?”
一旁收拾屋子的红葭见萧诗晴不对劲,问道。
少女的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哽咽。
“为什么严世蕃是这样的人啊。”
“哪样的人?”红葭莫名其妙。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为了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顾,身边还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
红葭都有些想笑了:“少爷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不光是他,就算是阁老也要首先为了严家着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诗晴道。
天下见利忘义之人多了去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严世蕃……
对残疾男子的那种复杂心绪又弥漫了上来,她知道,若是看别人这样见利忘义,她绝不会如此伤心失望。
只有他……
但是,她绝不放弃帮助小环,她要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办法。
萧诗晴再次到了福禄客栈。
“小环,对不起……先前答应你的那些事情,都不作数了。”
她闭了闭眼,自觉这些话艰难出口。
小环一怔,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的,姐姐,你能这样为我和爹着想,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已经很感激了,真的。”
即使她这样说,萧诗晴还是看到,小女孩眼底有着藏不住的失落。
“不。”萧诗晴冲她摇摇头,“我还有办法。”
记忆闪回到几年前,一个尘封已久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渐渐浮现。
她最近确实听闻,那个人已经回来了。他已通过了科举考试,现在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是徐阶的学生。
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
“你去求一个人。”
想到这儿,萧诗晴咬了咬牙,道:
“张居正。他现在是徐阶最得意的学生,在徐阶那里应该能说上话。”
“庶吉士每天下午申时放课,你在翰林院门口等,应该就能见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小环不觉抬起了晶莹的双眸,眼底有些恍惚了。
但是想到小环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翰林院那种地方,萧诗晴毕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道:
“我跟你一起去。”
想想自己与张居正一别多年,却还没有见过他,她倒真有点想他了。
***
第二日下午申时,萧诗晴约了小环出门,往翰林院赶。
因着萧诗晴手里有严府的牌子,翰林院的人不敢拦她,她拉着小环直接到了翰林院门口等人。
现在正是放课时分,大门开了,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陆续从里出来。萧诗晴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张居正,他正和庶吉士一同谈笑风生,眉目飞扬,鹤立鸡群。
“张公子!”
年轻人听到有人唤他,向萧诗晴的方向望了过来,对上少女那澄澈的眸子,他一怔,随即双眉一展:“萧姑娘!”
两人许久未见,张居正便离开了同伴,来到萧诗晴面前,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惊讶:“萧姑娘,怎么是你。”
“我有事找你。”
她看看身旁的小环。
张居正目光这才落在萧诗晴身边的小女孩身上,表情有些疑惑,半晌,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她是小环呀,你不记得了吗。”萧诗晴赶忙道。
张居正迟疑了一下,才想起了她,礼貌地冲她笑笑:“小环姑娘。”
听到他唤自己,小环嘴角绽开浅浅的梨涡儿,轻轻点了点头:“张公子。”
萧诗晴也不多客套,跟张居正直入正题:
“你知道最近朝廷征用郊外土地的事吗?”
“知道。”张居正点头,“怎么了?”
萧诗晴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张居正说了,听完,男子的目光又落在了小环身上。
那变幻莫测的眸子,宛若深潭般闪着幽暗的光,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面对这样的眼光,小环不疑有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视线。
“我会帮你们劝劝老师。”
半晌,张居正说道。
“太好了!”
萧诗晴总算松了口气,眉开眼笑。
小环也露出笑容,小女孩亮晶晶的月牙儿眼看着张居正,满心的崇拜和欢喜。
***
送走了小环,萧诗晴本欲离开,却被张居正叫住。
“怎么了?”
她转过身。
张居正沉吟了片刻:
“萧姑娘,上次在江南,我给你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萧诗晴一怔,这才想起上回在江西收到的张居正的信,便点了点头。
“湖广的状况依然没有改善。”张居正眼里很严肃,“严世蕃不让你插手?”
萧诗晴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严世蕃的性子,这种事,他根本不会听我的。”
张居正垂下眼帘,他也知道萧诗晴说得是实情。男子在她身前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他抬头,幽黑的眸子看着她,道:
“收手吧。”
“什么?”她蹙眉。
张居正声音清晰:
“你惹上了严世蕃,注定会惹上更多的麻烦。现在小环也被卷进去,成为朝廷斗争的牺牲品,早晚,你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一个受到劫难,甚至离你而去。”
男子的话一句一句敲在萧诗晴身上,她身子晃了晃,忍不住咬住唇。
说完这句话,张居正便转身走了,
萧诗晴站在原地,望着张居正的背影,也不知怎的,那双目光放若穿透了张居正,望见了大明紫禁城,大明朝廷、江山的万千景象。
她明白张居正所说的话,任何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对于严世蕃,她早已不能,也不愿离开。
***
萧诗晴默默回到了严府,因着心情不好,她也没吃晚饭。这时红葭走上来,把什么东西递给了她。
竟然是一张叠好的藤纸。
“萧姑娘,严辛刚刚送来了这个,说这是少爷给你的。”
萧诗晴疑惑着展开藤纸,龙飞凤舞,飘逸俊挺,那无疑是严世蕃的字迹。
那是原本为嘉靖写青词的纸,上面本该有华丽的歌功颂德诗篇,但此刻那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原谅我吧。
萧诗晴看到这个,也不知怎的,心里一阵压抑,她打开门,刚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便被倾泻而来的黑暗顿住了脚步。
严世蕃就站在门外。他高高的身形遮住了大半个月光,阴影洒在萧诗晴身上,他抱臂斜对着萧诗晴,身披月光,影子被拉得很长。
萧诗晴心里余怒未消,哼了一声道:
“你来做什么?”
严世蕃拧眉望着她,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看起来很亮,闪着她看不懂的光。
男子沉默着,萧诗晴长吐出一口气:
“你用不着让我原谅你,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小环。”
严世蕃漆黑的眼瞳瞅着她,微微挑着眉,叹了口气:
“小环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萧诗晴冷笑起来,故意一字一句地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严党和清流的争斗,你也是没办法,对吧?”
严世蕃沉默。
萧诗晴说得明显是气话,他知道,她心中充满了不理解,充满了对他的怨恨。
“像我们这些人,有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有些事,我不做,别人就要做,那些人一旦壮大,我们就会受打压。这些苦衷,我只希望你能明白。”
“小环曾在我落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现在她有难,我却要袖手旁观!若是我们先前没有答应她,也就罢了,可是我们先前已经答应她了,又害得她不能正常生活。她现在已经到了吃不起饭的地步了,若对她弃之不顾,我做不到。”萧诗晴转过身。
严世蕃的眼色很深沉,一字一句:“但你要知道,只要你在严府一天,你就一天帮不了小环。”
只要你还是严府的人,你就帮不了她。
他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便转过了身。
“你在严家也有不少时日了,这道理,你以后会慢慢懂得。”
***
第二天,是朝廷正式拆除福禄客栈的日子,萧诗晴直接前往了客栈,朝廷的拆除的人已经到了,为首一人身着四品官服,正是徐阶那个负责此事的党羽,韩屹。
令萧诗晴有些意外的是,小环和她爹居然顶住了压力,面对韩屹等人,也坚决地放话,若是不赔偿银子,绝不搬走。看来,他们是被此事逼急了,下决心要反抗一回。
“大人,你要杀要剐我们认了,但只给我们五十两银子的赔偿,我们绝不认帐!”小环的爹坐在客栈里,怎么也不起身离开。
韩屹气得直跳脚:“好你个刁民,五十两银子已经算多了,你还想贪多少?”
“大人,是你在贪吧,像这等贪赃枉法搜刮民脂之事,不然你去问问皇上,看他准不准许?”
小环的爹冷笑。
“皇上?凭你这等草民,还有脸见皇上?”
韩屹心里恨极了小环父女,可又不好直接动手,理毕竟不站在自己这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道:
“再给你们最后一天的时间,若再不搬走,有你们好看的!”
说罢,韩屹带领着他的人走了。
萧诗晴赶紧走上前,抓住小环的手道:“实在不行,你可以到我院子里来住,”
小环却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声音弱弱的:
“对不起,姐姐。”
“我爹说,您住在严府,而严大人……是朝野皆知的……”她说到这里,不好说下去,只得道,“我爹不让我到你那里去。我知道萧姐姐是好心,但我们不配,也不敢受这份恩情。”
萧诗晴一怔。
是啊,严世蕃别说是在朝廷,就是在整个京城,名声也不能说是不坏,严家权倾朝野,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小环这种平民百姓,自然不敢向往,再加上严世蕃的恶名,第一反应,怎么也不是感激,而应该是害怕。
萧诗晴苦笑。
看到严世蕃在百姓眼里就是如此的,心里也不免有些难受失落。
小环见萧诗晴的表情,赶紧道:“姐姐,你别难过。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们就不信,朝廷居然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我们要抗争到底。”
这些平日里软弱惯了的百姓,面对到关乎生死的大事,倒是都硬气起来了。
萧诗晴也笑了起来:“好,我支持你。”
***
晚上,萧诗晴回到了严府,刚走到后宅,便听见了女人的撒娇声。
“哎呀东楼~萧诗晴怎会有资格得到那顶金丝帐呀?她只是一个没名分的姑娘,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
听声音,好像是荔娘,听到她在说自己,萧诗晴悄悄走近碧瑄院门口了看,只见荔娘正拉着严世蕃娇嗔。
两个人倒是都没有看见身后的萧诗晴。严世蕃又说了什么,荔娘还是不满足:“可她……”
严世蕃无奈,抱着臂挑了挑眉道:
“怎么,她不是严府的人么?”
一句话,荔娘便没了话音儿,她点点头,声音有点委屈:
“好吧,荔娘明白了。”
青楼出身的女子,自然不像大小姐那般刁蛮,看到事情不对,荔娘也就没再撒娇了。她以明白,严世蕃和萧诗晴关系已经变得不同寻常。
这时严世蕃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
“萧诗晴?”
萧诗晴被发现,有点措手不及,还是严世蕃旁边的严辛打破了冷场,少年笑着道:
“萧姑娘,这是赵文华赵大人献给咱们府上的金丝帐,每个姑娘都有份儿,我这就给您搬到院子里去。”
“我不要。”
萧诗晴咬了咬唇,转身便离开。
严世蕃抿了抿唇,离开碧瑄院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院门口,萧诗晴也不停下步伐,身后的严世蕃不耐烦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萧诗晴,你站住!”
手臂上被一股力禁锢,那种怪异的感觉又蔓延上来,萧诗晴咬了咬唇,声音听上去有点不屑:
“怎么,你以为一顶金丝帐就能收买我吗?”
少女的话音甚至透着一股恨意。
严世蕃也不知怎么没来由一阵心酸。收买?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对她,想得已经不是什么收买。
他勉强笑了笑:“人家赵文华怎么说也是个一品大员,你若不收,也是拂了人家赵文华的面子不是?到时候,我在他面前还怎么做主子?”
严世蕃挥手,让严辛下去,
而后他俯下身,竟是想自己把金丝帐抬到思清院的房间去。红葭和绿荷一看这哪能让少爷亲自动手,都赶紧过来帮忙。
金丝帐并不重,她们把金丝帐抬进来,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萧诗晴径直走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严世蕃便也跟着她进来,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看着少女气鼓鼓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当时在赌场,是你安慰我让我别放在心上,现在我做错事了,就由我来安慰你吧。
“原没原谅我?”
萧诗晴本来是在生严世蕃的气,看着他主动来找自己,呼吸终是平了。
这自然逃不过严世蕃的眼睛,他心里轻笑,这萧诗晴终究是小孩,时间一长,便把什么都忘了。
“还生不生气了?”
萧诗晴坐在床上,因着余怒,还是瞪了他一眼。
好半天,她才闷闷地道:
“我原谅你,不是因为你的金丝帐。”
而是因为你是严世蕃。
一个我即使想对你生气,却终究无法生起气来的人。
“我知道。”
严世蕃的声音也柔了下来。
“好了,我没事了,你走吧。”
也不知怎么,独自面对严世蕃,萧诗晴心里竟有点紧张,严世蕃直接坐在她对面,她小脸儿也有点红,站起来,连连把严世蕃推了出去:
“你走吧。”
严世蕃虽然被不明不白地推了出去,但心里明白,小姑娘已经不生气了。站在院外,苦笑着长出一口气。总算哄好了。
***
虽然小环一家暂时逼走了韩屹,萧诗晴还是不太放心,她来到翰林院,去找张居正,问问他事情的进展。
“张公子。”
庶吉士放课后,她便喊住了出大门出来的书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张居正点头:“放心吧,老师已经嘱咐过韩屹,不会逼迫小环太紧。”
萧诗晴长出一口气:“多谢你了。”
张居正的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做完了这一切,以她的力量,能帮到这里已经是最大限度。
既然小环的事已经处理好,萧诗晴也就打算回家了,张居正看着她:“萧姑娘这几年是一直住在严府吗?”
她点头。
“我正好也没什么事,顺便送你回去吧。”
张居正不是徐璠,他的好意,萧诗晴当然不会拒绝,她点点头,便和张居正往严府的方向走去。
二人漫步在大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到了黄昏,二人也到了严府的门口。
严府门口高挂的灯笼随风摇曳,因着天色的原因,烛火也有些昏暗,接着暖黄色的灯光,萧诗晴隐隐约约看见,对面那条路有一顶轿子被人抬来。
宽敞华丽的红顶,萧诗晴再熟悉不过它。
严世蕃的轿子。
张居正瞥了那轿子一眼,对萧诗晴道别道:“那便就此别过了,萧姑娘,择日再见。”
萧诗晴点点头。
张居正说罢,转身离去。
萧诗晴的目光赶紧回到那顶轿子上。
她就站在严府大门口,轿子已经行到了她的跟前。
从晃动的帘子缝隙中,隐约透出一股酒气。望着那轿子渐行渐近,她不自觉站住了,咬住嘴唇。
严世蕃已从轿中下来了。
他脸颊染着浓重的红晕,在原本白净的皮肤上更是分外明显,双目微醺,刚一下轿,目光却是直向萧诗晴扫了过来。
他喝了酒。
萧诗晴一眼便看出来,他喝得还不少。
由于醉酒站不稳,他被两个人搀着,扶着向严府大门走去。
谁知严世蕃却挣脱开手下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萧诗晴身边。
她不自觉往后一退,他却又上前几步,离她更近了。
萧诗晴蹙了蹙眉,严世蕃毕竟喝醉了,见他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有点想扶住她,又怕他就这么倒了。还好男子勉强站定了,他努力睁着眼睛,幽深的眸子直盯着她。
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寸距离,萧诗晴不禁心砰砰跳起来,咽了口唾沫,莫名有点紧张。
严世蕃身上的酒气直冲她的鼻尖,他望着她的眸子,再次凑近了她。暗淡的黄昏下,他的眼睛却亮如秋夜星辰,白净双颊氤氲出的殷红惹人怜惜,更惹得人心动。
萧诗晴几乎止住了呼吸。
因着醉酒,严世蕃向来硬冷的声音带些沙哑,却也透出一股浓浓的磁性,竟是分外好听。
他盯着她:
“你既入了严府,便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就不准和其他男人亲近,你可知道?”
隔着那层朦胧,她似乎能看到男子的眼眸后面,有一团自己也辨认不出的清澈。
萧诗晴对这话一怔,饶是知道他是喝多了,先前那异样的心情还是被搅得氲开了,不自禁添上了些许愤怒。
少女睁圆了眼睛,微微蹙了蹙眉尖,因怕着旁人听见,小声嗔怒:
“严世蕃,你说什么呢!”
被她一喝,男子似乎清醒了些,他晃晃头,朦胧的眸子似想努力看清萧诗晴的脸庞。
她瞪着他。
他仍然站在她面前,没有走,只蹙着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的过分,也似乎对萧诗晴的反应有些不解。
萧诗晴无奈,只得推了推严世蕃的肩,男子微微一晃,似终于清醒了许多,轻轻垂下眼帘,默默不语,转过身。
身后那两个从人赶忙搀过严世蕃,扶着他一步步朝府门口走去。
萧诗晴长出了口气,却莫名其妙脚步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走不动了。
她望着严世蕃被人搀进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消失在曲折深弯的甬道里,不语。
这时她才抬起头,天边高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璨然,点缀着一层银白色轻纱,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
今天晚上,萧诗晴也不知怎么地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严世蕃方才的话,他沙哑的声音、明亮的眸子。折腾了许久,总算睡着了,刚睡了两个时辰,便被红葭的声音吵醒。
只见红葭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道:
“萧姑娘!”
“怎么了?”萧诗晴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
红葭跑到她身前直摇晃她:“萧姑娘,别睡了,我听说外面出大事了!”
红葭知道,萧诗晴最近和严世蕃在倒腾什么酒楼,名字好像就福禄客栈,因此一听说事情和福禄客栈有关,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告了。
红葭语气紧张:“我听梅妍院的阮婧出去采购时说,福禄客栈听说出了命案!”
萧诗晴宛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瞬间清醒了:“什么?命案?”
她一把抓住红葭的手腕:“是谁出了事?”
红葭蹙眉道:“死得好像是那家客栈的老板,至于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又道:“萧姑娘,你和少爷不是最近正在忙那家客栈的事吗?你们赶紧去看看吧。”
萧诗晴点了点头,飞快地穿好衣物,来到了外面。
她一边跑,一边心急如焚地想,她不是已跟张居正说好,让他劝劝徐阶,要尽量和平解决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