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 萧诗晴在严府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适, 总觉得时间过得比往日快来, 转眼间, 大明的又一个冬季来临,天气越来越冷, 而在这寒冷的季节,严家却迎来了一件喜事——严世蕃的姐姐回家了。
严世蕃有两个姐姐,大姐入了紫禁城,成了嘉靖的严妃,听说如今嘉靖专心修道, 无心管理后宫,特批严妃回家省亲。
严府终于迎来了一家人团聚的场面。
今夜,严嵩的院子中摆了一桌子酒菜, 严嵩、欧阳氏、严世蕃他们一家人吃了一顿庆祝团圆的饭, 其乐融融。
萧诗晴在思清院, 望着府中的灯火通明,也不禁心生感慨。
严府平日里充满权谋算计,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 才能让人感受到家的温暖。
唉, 严世蕃可真幸福啊。
萧诗晴的思绪又不觉跳到严世蕃身上来。在家里被爹娘宠着,在外面把控着朝廷,亲爹是内阁首辅, 自己还那么聪明绝顶, 一辈子简直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是, 这么幸福的人,老天偏要夺去他的完美,给了他一条坡着的腿。
萧诗晴也不知道怎么,心里也有点酸。
她突然想到,她第一次见到严世蕃时的情景,想到男子眼里一闪而过的羞愤和自卑,如果没有那条坡腿,他一定会是个更加自信更加意气风发的人吧。
唉,为他担心做什么?想到这儿,萧诗晴不禁又摇摇头,好歹他如今又和家人团聚了。不像她,一个人流落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朝,见不到父母,见不到亲人,连唯一的朋友小环都已经……
对了,还有玉佩……怎么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嘉靖又会怎么对待那块玉佩呢?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终究不得不承认,现代那些熟悉生活,已经离她远去了。
尽管已经熟悉了明朝的生活,但每当想到这里,她还是抑制不住心里淡淡的惆怅。别看她生活在荣华富贵的严府,实际上身边尽是尔虞我诈,身边没有亲近的人……就算有……
想到此,萧诗晴不禁有点惊讶。
若是提到亲近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严世蕃。
那个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奸臣严世蕃。
萧诗晴苦笑。
奸臣么?
对她来讲,他也不能算是完完全全的坏人吧。
在整个大明,她除了严世蕃能够依靠,其他人都不能完全信任,甚至张居正也……
她想到此不禁觉得眼睛有点涩。
正在这时,敲门声却响了,萧诗晴赶忙擦了擦眼睛去开门。
看到门外的人,萧诗晴怔忡了一瞬。
“严世蕃?”
严世蕃正站在她面前,见少女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又见她眼睛红红的,他蹙了蹙眉:“你哭了?”
“哪有。”
少女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严世蕃佯装埋怨:“哭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都忘了?”
“我知道,不就是严妃省亲的日子嘛。”
萧诗晴抿了抿唇,错开了视线。
严世蕃一怔,随即笑骂道:
“萧诗晴,你还真傻。”
少女怔住。
“今天是你的生辰。”
男子的声音就像深冬的雪片般轻柔地落在萧诗晴心上,他语调难得的柔和,就如同那雪落在泥土上,又悄然绽开出花来。
见萧诗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眼底隐隐有莹光闪动,他叹了口气,又道,
“你忘了?你在江南的时候告诉我的。”
“我给你带了贺礼,”
说着,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他手上是一块玉佩,竟然和萧诗晴当初穿越过来的有点相似,不过,他手中的玉佩是琥珀色的,就像烛光一样漾着暖意。
“想当初你为了那块玉佩跟我哭了半天,虽然不知道它对你有什么用,但总归是很重要的物件吧。”
严世蕃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把玉佩放在了她的掌心。“不过,这当然不是你那块,只是我找人仿制的,毕竟是在我府上丢的,算是给你的补偿。”
他的声音有一丝歉然。
“谢谢。”
少女用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只因再大一点,声音就哽咽了。
她自从来到大明朝,就再没有过过生日了,这几年间她本已经认命,甚至早已把这件事忘了,不想他居然记得……
严世蕃故作轻松地道:“哭什么,今天是喜日嘛。”
萧诗晴擦着眼睛,少女睫毛轻颤,挠在严世蕃心里痒痒的。
“不许哭了。”
萧诗晴冲他扬起一个微笑,却仍是抽抽噎噎:“嗯。”
严世蕃见此,无奈,只得又加重了语气:
“不许哭了。”
少女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比星辰还明亮。
“我知道啦。”
***
“不让我进去坐坐?”
两人在门口沉默,严世蕃挑了挑眉。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侧身为他让开了路,严世蕃走进来后,她才关好门。
“你姐姐呢?”
萧诗晴问。
“我们已经吃好饭了,她在陪爹娘聊天。”
说到此,见少女落寞的神色,严世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是说说你吧。对了,你的父母到底是谁,你告诉我,以严家的势力,即便人在天涯海角也能查到一二,我可以帮你去找。”
不管萧诗晴是什么身份,他早已不在意,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是谁,他只希望她能留在严府,能永远永远陪在他身边。
萧诗晴呆住了。她从没见过严世蕃这样,世人皆称“小阁老”的严世蕃,在她眼里、在外面任何人眼里,都是那个贪赃枉法心狠手辣的奸臣,她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能这样对待自己。
“不用了。”
萧诗晴心里有万般难言之隐,只得冲他笑笑。
“真的不用了?”严世蕃扬眉。
即使他心里已经相信了他,但他不解,她为什么总是向自己隐瞒自己的身世。
“真的不用了。”
萧诗晴一字一句。
少女定定望着她,半晌,轻声道:
“严世蕃,能认识你真好。”
他抬头。
她声音有点无措,但还是尽力解释着:“虽然……虽然他们都说你、你是……但我不后悔我能认识你。”
她一字一句,
“在我眼里你不是那样的人,至少,在我面前不是这样的。”
萧诗晴慌张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你说这些话……你就当是我……开玩笑瞎说的吧……”
少女忙乱地解释,脸颊也有点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站起身:
“我、我去给你倒茶。”
说罢,逃似的走了。
严世蕃坐在原地,望着少女的背影苦笑。
他怎么能当她在开玩笑。
她说得这些,他可全都当真了。
他反驳过朝堂上敌人那么多次的突然发难,无数次朝会上他人的恶意中伤,他都用伶牙俐齿挡了回去。
可偏偏面对她的恳切,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前不久,荔娘把和萧诗晴的事情向主管后院的欧阳氏告了状,虽然欧阳氏对儿子一向是娇惯放养,但对此还是有些担心。
她担心得倒不是这荔娘吃了亏。而是她知道严世蕃已喜欢上萧诗晴,可是,府里的其他姑娘毕竟是联姻过来的,若是冷落了人家,府里那些大员会怎么想?
偏偏严世蕃最近已经很少去别的姑娘的院子。
欧阳氏便对儿子道:“娘知道那个萧诗晴好,但你掌管着那么多家的人脉,也要照顾人家的面子,也多少看看其他姑娘。”
严世蕃漫不经心地应着,但他本就没心思在府中那些联姻女子身上,前几天听说了湘娘和盈娘为了谁能分得更多的银子而吵起来的消息,更觉厌恶。
母亲不是说要对那些姑娘上心吗?
他只能对一个人上心,那就是萧诗晴。
也不知怎么,他想起少女红着脸在他面前无措的模样。
……
“虽然……虽然他们都说你、你是……但我不后悔我能认识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你说这些话……你就当是我……开玩笑瞎说的吧……”
……
一想到她,严世蕃不自禁笑起来,他能够感到,她对自己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或许她也喜欢自己。
别人接近他,为得只是把他当成谋利的工具,借他的手提高自己的地位,只有她……
***
夜晚,严世蕃向思清院走去。
他细心谨慎,先前便猜出欧阳氏跟他说那些话是因为荔娘的告状,更怕欧阳氏因为他和萧诗晴亲近而为难她,便问道:
“我娘没找过你吧?”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声音关切。
“没有。”
萧诗晴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事。”
他看似随意应着,尾音却轻长地拖了一下,语气味道有点变了。
“今天宫里没事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严世蕃却岔开话题:“今天不谈朝廷上的事。”
萧诗晴挑眉。
却正对上他黑亮的眸子,他眸光似团火,视线灼热地盯着他。
她不自觉地移开目光。
看出了他的不好意思,他淡淡笑了笑,忽挨近了她。
二人的呼吸刹那间近在咫尺,萧诗晴尚未反应过来,他已凑到了她耳边,呼吸轻喷在她的耳畔,弄得她痒痒的。
少女吓得结巴,身子都僵住了:“严世蕃……”
“别动。”
他低声说着,带些命令的口吻,左臂揽向她的腰,少女柔若无骨的腰肢纤细阿娜,不盈一握,他暗自勾了唇角,在她诧异间,男子的手已渐渐向上。
萧诗晴猛然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脑子轰然炸开般,呆了一瞬。
她用力推开他:“严世蕃,你做什么!”
萧诗晴用的力气不小,被推开的男子没反应过来,直接跌在床上,呆坐在那里完全怔住。
少女已狠狠打在了他的手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手背立刻红了。刹那间的恼怒、羞愤填满了萧诗晴的胸膛。
严世蕃抬头,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的,是少女怒视着他、泛红的双眼。
他心里闪过一刹那慌乱。
“你出去。”
萧诗晴指着门外,一字一句。
深吸口气,他垂下视线,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狼狈极了,不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之子,不再春风得意,甚至有些悻悻的模样。
是啊,她跟她们不一样,她不是那种一心攀附权贵的女子。
他想。
几十年位高权重、肆意妄为的生活,让他凡是遇到了看得上眼的女子,就会想当然地占有,毕竟从前只要是他想要,就从来没有女人会拒绝。
然而如今少女的反应,让习惯了强取豪夺的男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不堪。
其实不管怎样,严世蕃的举动,就表明了他已把她当作他心中的唯一,但他用错了方式。
萧诗晴不是那种人,她就像他那最宝贵的昙花,是他身边清明的一束光,怎会与她们同流合污。
他站起身,只来得及留下“抱歉”两字,就自觉再没有脸面待在她面前。
少女仍瞪着眼,气愤地望着他。
严世蕃垂着眸,匆匆跨出了思清院。
我真是个混账。
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