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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提起谭家二爷,陈婧然不由也想起了她那个小叔。
    她很怕这个人,从成婚第二日为公婆奉茶时,她便从这个男人眼里看见了冷淡和鄙夷。她不知道这个小叔为何这般厌憎自己,但本能的绕着他走。
    谭家从上到下都不喜欢她,她甚至不明白母亲当年为何执意要把自己嫁过去。
    小程氏总跟她说,谭家是皇商,家财雄厚,做谭氏妇能一辈子荣华富贵,更要紧的是这门亲事是从大姐陈婉兮那里抢来的。
    陈婧然知道,大姐在和谭家做生意,小叔时常去肃亲王府找她,回来时必定是春风满面。
    大姐的天香阁做的名动京城,公婆在家中也时常赞许,而她这个同出一脉的谭家大儿媳便越发相形见绌。
    她有时候也在想,当初如果没有抢了大姐的婚事,如果嫁到肃亲王府的人是她,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
    正当母女三个对着生闷气的时候,王娘子步履匆匆的自外头进来。
    小程氏见了她,便没好气道“什么事,来的这般鲁莽,通报也忘了,规矩都没了!”
    王娘子走的额角生汗,气喘吁吁道“太太,大小姐回府来了,正在老太太房里坐着说话呢!她可没少排揎您老人家,又带回来多少财物,这会子正当散财菩萨,老太太房里人都捧着她呢!”
    第9章
    王娘子的话音落地,一屋子里的人静了下来。
    陈婧然本就缩着身子,沉默寡言,但听说起大姐回府来了,越发的瑟缩起来。
    小程氏脸色微沉,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陈娇儿已先大声道“她回府来罢了,怎么不来见太太?怎么说,太太也是把她拉扯到大的,没有生育之苦,也有养育之恩。她当了王妃出息了,半分也不想着报答的?”
    王娘子快步上前,挤眉弄眼“二姑娘说的是,太太您是没瞧见,大小姐这次回来,通身打扮好生的华丽气派,出手也阔绰的很,又是拿了百年的茯苓做山药糕孝敬老太太的,又是送了老太太多少银票首饰,开口孝顺闭口奉养,好似偌大一座侯府,就指望着她一个出阁的女儿来养活老太太了。”
    说着,她略停了停,端倪着小程氏的脸色,见她面色越发阴沉,越发眉飞色舞起来,嘴角一抽一抽的“不是我这做下人的编排,只是大小姐讲的话也忒没道理了。不论如何,她是出阁的姑娘,怎好动不动就回来管咱们府里的事儿呢?好不好,还有老爷太太呢,老太太怎么就没人照管了?她只顾显她的孝心倒不打紧,可把太太您老人家放在什么地方?所以我说她排揎您呢!”
    小程氏脸色阴阴,原是倚着软枕的身子猛地坐直了,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双手抚着小腹重新倚了下去。
    陈娇儿看她不动弹,遂将手里的茶碗放下,笑了笑“娘,您老还不到老太太房里去瞧瞧?”
    小程氏阴晴不定,冷笑着“我去见她?!没得抬举了她!我可是她的继母,哪里有当母亲的去见女儿的道理?她当了王妃又如何?出了阁,连规矩也不识了?她横竖要过来,我是不去见她的。”
    陈娇儿嘴角一翘,火上浇油“娘,您想的好,可人家也得把您这母亲当回事才成。当初她在家里时,同您老人家就针尖对麦芒,不大把您放眼里的。出阁一两年了,还念叨着您当初瞒昧了她的嫁妆。不是我站干岸儿讲河涨的话,只怕您老人家在这儿坐塌了炕,人也不会往这屋里看上一眼呢!”
    陈婧然虽胆小寡言,但听了她二姐这刻薄话语,禁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陈娇儿那狭长的眼眸里亮闪闪的,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意,似是成竹在胸。
    果然,小程氏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朝炕几上一撂“兴的她!”随即,她霍然起身吩咐道“给我换衣裳,我倒要去会会,这丫头出了阁还能成精了!”
    茶碗已空,落在炕几上并无一滴茶水溅出,但那声响却震的陈婧然心口发麻。
    她看着母亲快步走进内室,吩咐丫鬟开箱子更衣,心头不由一阵抽搐。
    又是这般了!
    大姐回府省亲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每次母亲都要同她闹得鸡飞狗跳。她很怕母亲同大姐起争执,尤其是在大姐当了肃亲王妃、经营了天香阁之后。
    毕竟,母亲从来就不曾赢过。
    小程氏没心思去顾忌女儿的心事,她这会子被陈娇儿和王娘子撩的满肚子都是怒火,只想立刻去给那丫头些颜色教训,好叫她知道这侯府里当家的还是她这个侯夫人!陈婉兮这个出了嫁的女儿,翅膀硬了就想回来撒野,连门都没有!
    小程氏换了衣裳,带了两个女儿并几个丫头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延寿堂去。
    王娘子跟在里面,还有几个架桥拨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随行。陈娇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陈婧然本不想去,却奈何拗不过母亲姐姐,低眉顺眼的跟着。
    走到延寿堂时,守门的丫鬟见了,慌忙往里通报。
    小程氏却不等召见,抬腿便往里走,廊上几个丫头待拦不拦的。
    院中地下的人瞧着这阵势,心里也明白这位二夫人同那大小姐的往日恩怨,晓得必有一场热闹好看,你告我我传她,顿时招来一群婆子媳妇,借口递物传话过来瞧看。
    须臾功夫,延寿堂院里便站了一地的人。
    这时候,陈婉兮正陪宋母在内屋坐着,才听丫鬟来报说二太太、二姑娘并三姑娘到,就见小程氏一干人等气势汹汹的进到了屋中。
    陈婉兮扫了一眼这母女三个,见小程氏横鼻子竖眼睛,显然来者不善,陈娇儿贼眉鼠眼的缩在人后,陈婧然一身孝服,低眉顺眼的随着她母亲。
    她淡淡一笑,随手拈起一块八珍糕递给宋母“这糕松软的很,我晓得祖母有了年岁,不大能吃甜了,特特吩咐厨子用蜂蜜替代的雪花洋糖,祖母且试试。”
    宋母眼见着儿媳妇竟连通传也不得,就这般闯进自己房中,心中正在窝火,恰逢孙女化解这僵局,倒正和心意,便接了糕饼过去,且不兜揽,看陈婉兮如何行事,只微笑颔首“难为你一个出嫁的姑娘,还这般惦记着我这老太婆。”
    陈婉兮淡然一笑,冷艳的玉容上漫过了一阵似讥讽的神色“老太太这是哪里话,养育儿孙,含辛茹苦。若晚辈不知道孝敬老人,那可是连畜生也不如了。”
    小程氏看着这祖孙两个,亲语家言,和乐融融,一来一往竟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陈婉兮那话又指桑骂槐,隐隐将自己裹在里面,不由气冲上顶。
    自从程初慧过世,宋母身子又时常不爽快,陈炎亭这些年来也并未纳妾,甚而连个宠婢也无,这府中也只她一人独大。她做惯了当家太太,哪里受得了这个?
    饶是气冲上头,小程氏倒还记得礼数,上前向宋母略福了福身子“儿媳见过老太太。”
    宋母微微颔首“既来了,都坐罢。”便吩咐人与她们几个放了座位。
    小程氏才坐稳了身子,便向着陈婉兮直言道“大姑娘,你今儿既回府来探亲,怎么不见你到上房来看看母亲?咱们母女两个许久不见,正该好生叙叙旧。我白等你不着,只好自己动身过来了。”
    陈娇儿亦忙不迭说道“想我虽出身不高,夫家门楣也低些,但也晓得长幼尊卑,可从未见过这女儿回娘家省亲,倒只顾坐在祖母房里闲谈,叫当母亲的亲去看她的道理。想必大姑娘如今做了王妃,身份格外尊贵,架子也大了,难请些也是有的。”说着,便拿帕子掩口娇笑起来。
    这母女两个唱着双簧,陈婉兮却一眼也不瞧她们。
    恰逢丫鬟重新添了热茶,她端起茶盅,拈起盖子轻轻拨了拨浮起的茶叶,透过袅袅的水汽睨了那两人一眼,抿了口茶水,将盅子重新放下,方将陈娇儿那小家子的样子看在眼中,艳丽的唇微微一弯“原来你还记得你自家的出身,我只道你是忘了,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二小姐了,所以敢大喇喇的坐在这里,插嘴插舌起来。”
    这话声量不高,陈婉兮的嗓音却甚是脆亮,仿佛冰棱子一般,直冻人的心肠。
    这一言,是戳了小程氏与陈娇儿的肺眼子。
    陈娇儿脸上一片青白,想要抢白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弋阳侯府陈家的女儿,谁不知道!但她自小跟了母亲改嫁到这家来,谁敢在她面前提这话?人前人后,谁不把她当侯府二小姐一般的捧着?
    偏偏,陈婉兮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揭她身份的短!
    陈婉兮从来看不上她,她是知道的,但也从未如现下这般当面辱及她的出身。
    真是当了王妃,言行举止比往年更见利辣了。
    陈娇儿那双细长的眼睛瞪得极圆,死死盯着陈婉兮,细白的齿把唇咬的青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人家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千金,拿起身份做文章,说再多也是自讨其辱。
    小程氏见女儿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都是一家子姊妹,又说这个做什么?好好的姊妹情分,平白的就生分了。”
    陈婉兮面上笑意越深“三妹妹才与她姊妹情深,我同她可没有什么姊妹情分!”
    小程氏没想到她竟是丝毫不肯相让,原本的打算是气盛过来,捏着她继女晚辈的身份,先压倒她,再拿言语慢慢的收服了她,才好说底下的话。谁晓得,这大姑娘比往年做女儿时更加难缠了,一丝情面也不留的,这般再缠下去,余下的牌也就打不出去了。
    小程氏便绕开了此节,只笑道“如今外头人都传,肃亲王妃如何有才能干,连太后娘娘也称赞有加。咱们府上出去的姑娘,能有这般赞誉,咱们也都与有荣焉。”她话到此处,忽而一转“但,大姑娘既做了王妃,外头说话行事也都好,怎么倒把长辈跟前的礼数都忘了?这回府省亲,见过了老太太,便该来见母亲,怎么倒在老太太的房中坐了这许久时候?叫我这做母亲的苦等不来,倒还得亲自动身来看女儿呢?”
    她这话虽变了个口吻,实则同陈娇儿所说依旧是一个意思。
    陈婉兮见这小程氏不肯死心,兀自抬出继母的身份来压自己,不由冷笑了一声“太太这话当真有趣,我是出了阁的女儿,在外有无赞誉,同太太有何相干呢?”
    一句话,将小程氏噎的脸上一红。
    但听陈婉兮继续说道“我今儿回府,是作为侯府嫡长孙女的身份来瞧老太太的,看看我的祖母在府中过的可还好,与旁的人可不相干。太太要同我论礼数,我是朝廷敕封的肃亲王妃,太太则是侯夫人,太太倒先要向我见礼才是,这先国礼再家礼方是正理。太太这般计较礼数,不若先把国礼行起来,我再跟太太好生论一论家中的礼数。”
    一席话掷地有声,陈婉兮坐正了身子,一双美眸盯在小程氏脸上,好整以暇的似是在等她给自己见礼。
    看着陈婉兮那居高临下的姿态,目光之中满是轻蔑鄙夷及冷淡的嘲弄,小程氏只觉得一把火直烧上头顶。
    她的脸顿时涨的通红,连着脖子也粗了一圈,因想着陈婉兮不好对付,便向着宋母高声道“老太太,您听听大小姐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是她的娘,进来这半日,她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倒坐着要我去跟她行礼,可成话么?!”
    宋母正要说些什么,陈婉兮却已先含笑开口“太太这话说的好,老太太是你的婆婆,你连通传也不得就直直的闯了进来,成什么样子?老太太慈和,不跟你计较,你又在这儿高声喧哗,嚷闹生事,莫不是不知道她老人家上了年纪经不得人吵闹,这又成什么样子?太太和我说礼数呢,我倒要先问问太太,如此对待自己的婆母长辈,可是弋阳侯府的礼数?!”
    小程氏被她这番质问弄得瞠目结舌,不过是一段日子不见,这丫头可就历练成这副模样了。
    往年,陈婉兮尚未出阁时,虽也是个刻薄冷淡的脾性,同自己也不大对付,但好歹还算敬着她继母与侯夫人的身份,自己尚且能压制着她。
    原本想着,唆使着侯爷李代桃僵,把她嫁给那个神嫌鬼憎的三皇子于成钧,也算借机除了这眼中钉。叫外人看着,还道她这个继母大度贤惠,与皇室联姻这样的大好机会,倒送给自己的继女。
    然而那时候的小程氏,实则是怀揣着极其阴毒的心思。
    于成钧不受皇帝喜爱,顺妃也失宠失势,这但凡还有几分想要向上争荣心思的人家,谁也不愿将女儿嫁过去。
    再则,于成钧是出了名的暴躁脾气,这姑娘嫁过去天长日久怕是要受折磨。生为妇人身,苦就苦在这上头,总要仰赖着男人过日子,即便是出身豪门世家的小姐亦不能例外。
    就陈婉兮这幅孤僻拧巴的性格,怎样也讨不了夫君的喜欢,再嫁了于成钧这样暴躁的男人,怕是过不上两年三载就要被生生折磨死。
    但谁曾想,新婚夜里于成钧便被发往了疆场,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功夫,没人能把陈婉兮给折磨死,倒是成就了她的身份。
    陈婉兮靠着自己的才干,经营的有声有色,倒越发活出了个样子来,如今还能仗着肃亲王妃的身份,再回府来跟自己叫板。
    陈娇儿眼见形式不对,要为她娘助阵,张口斥道“陈婉兮,我敬你是大姐才一直忍着不说话。无论怎样,你总是这家里的晚辈,这般跟娘说话,成什么体统?!”
    陈婉兮看着陈娇儿那色厉内荏的样子,更觉好笑“你不敬着我的身份,又能如何?”
    小程氏一辈子好强,她一个相门庶女,靠着一步步争衡好容易才有了今天,不曾想却让嫡姐留下的这根独苗再度压在了自己头上。
    虚火上蹿之下,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经意瞥见了炕几上之前众说纷纭的紫檀木食盒,日头正自窗外照射进来,映着食盒上的螺钿,格外耀眼。
    金光闪烁,仿佛一把匕首直刺她的眼眸,小程氏忽觉得头嗡的响了一下,身子一软,滑脱下去。
    耳边满是丫鬟惊叫声响,她却什么也瞧不见了。
    第10章
    众目睽睽,小程氏忽然自椅上直挺挺的摔在地下,就此人事不知。
    一屋子人顿时大惊失色,几个丫鬟慌了手脚,抢上前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茶,连连叫着二太太。
    陈娇儿跟在一旁,两眼流泪,嚎也似的哭喊着亲娘。
    宋母这屋中,乱成了一锅粥。
    宋母眼见儿媳妇忽然倒了下去,虽不知这妇人又在闹什么妖了,却亦有几分忙乱。
    侯府里如今当家的是她的独子陈炎亭,这是他后娶的妻子,真闹出什么长短来,母子两个只怕要生龃龉。
    陈婉兮却不慌不忙,她缓缓起身,冷声呵斥道“都慌乱的是些什么!平日里主家养着你们,临到事上却一分力也使不上!还不快把二太太扶到暖阁里去,倒在这里吵闹的老太太不得安宁!”
    一声落地,众人如得了主心骨,连忙依着她所说,使了一张春凳将小程氏七手八脚的抬到了暖阁中去。
    陈婉兮又调度人手,打发府中得力熟悉的小厮骑快马去请大夫来家看诊,此外更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守在暖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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