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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开进文公馆,直接停在文显明和文斐住的小楼门前。季安年对于文家的情况,除了文夫人早逝以及文显明他们与侧室不合之外,也知道的不多。文先生嫌偏房不光彩,在文显明阻挠下歇了另娶或把人提正的心思,带着出去谈生意也是碍事,不管在家里用多少金银珠宝哄着,是决计不会让她们见到自己的朋友圈子的。
    小大姐迎上来,伺候着大家把大衣外套脱下挂好,一行人朝小楼里面走去,文斐遥遥指着客厅中一架漆了白色的三角西洋钢琴对季安年道:“这便是哥哥要送你的生日礼物。”
    “啊?”季安年没有想到这一出。钢琴是她喜爱的乐器不错,她也曾在聊天中随口提过一句家中的钢琴音不正了,应该调调了。听者有心,文显明竟送了她一架新的。“这礼物,似乎太贵重了些。”
    “这可是哥哥专门托人从意大利运来的,运来后哥哥又亲自调的音。”文斐示意季安年去试试琴音,“原想着生日那天送你,不料路上耽搁了几天。这礼重,情意比礼还要重。”
    文显明倒是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博小年一笑罢了。只要小年喜欢,这琴便是不贵的。”
    季安年不知该接什么话,走上前去在琴凳坐下,故作随意的按了几个和弦,笑道:“那可真是谢谢显明哥了。”
    “只要你不是嫌我这礼物送的迟了。”文显明从小大姐手上接过茶盘,一壁让陈默取茶,一壁对季安年道。
    “怎么会,”季安年从钢琴上下来,伸手自己取了茶。“显明哥这么有心,我若是怪你,倒是显得我不知好歹了。这礼物,倒是我这次生日中,收到的最称心的。”
    “这话可说的真是不知好歹,”文斐说道,“枉我辛辛苦苦给你找来了奥斯登小说《傲慢与偏见》的发行初本,虽然没有哥哥的价钱高,却也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心思。你倒好,在我的面前夸起哥哥来了。”
    “你的礼物,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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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也是称心的。”季安年把自己手上的茶双手递上,“好姑娘,算我刚才说错了话不成?瞧这屋子里的一股酸味,快喝点茶往下压压。”
    文显明笑了,扭头对陈默道:“阿默,你和小斐坐一会,小年托我找了几张曲谱,我带小年下楼去取下来。”
    季安年明白文显明有事情找自己,于是对二人歉意一笑,随文显明上楼去了。
    文显明打开房间门,待季安年进屋后,又把门关上,从书架取下一个信封递给季安年:“怎么会突然向我打听张啸林的事情?”
    “在生日宴会碰上,你又不在。”季安年轻描淡写道,“曾青恺在曾先生的授意下邀我跳舞,正巧他在,便拉了他做挡箭牌。”
    “那你这‘挡箭牌’可拉的不妙。”文显明的笑容之下多了几分严肃的意味,“张啸林原是浙江人,家中贫困,又无背景。他能只身来闯荡上海,短短几年坐到青帮老三的位置……小年,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季安年打开信封,里面有几张张啸林的照片。他不管笑与不笑,都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在里面:“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能看出来。”
    “既然看出来了,便少和他来往。”文显明难得的劝了季安年一句,“不久前的北伐失败还记得么?四一二时,他组织了‘中华共进会’,率‘敢死队’冒充工人,袭击工人纠察队,给了老蒋除共的借口。此前,他刚刚亲自诱杀活埋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命。”
    季安年虽然知道青帮不是好相与的,但是却是第一次听到具体的故事,不禁脸色有些发白,抬头强笑道:“早知这样,当初……”
    “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吓你。”文显明手按在季安年肩上安慰她道,“这个上海滩,谁比的上季先生?他张啸林再能打,也不过是个青帮老三。”
    “嗯。”季安年闷闷应了一声。
    文显明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信封递给季安年道:“这是报社昨日送来的照片,是在你生日宴拍的,不知道怎么让一个记者混了进去,给我们在天台站着的时候拍了几张合影,硬要说我们婚事在即。文章被我撤掉了,照片我瞧着不错,给你洗了一份,回家后夹到相册里去。”
    “好,这些记者可是免了我们去照相店的功夫。”季安年把照片装进了手提包里,对文显明笑笑道,“我回去可要好好看看。”
    “好东西索性给全了。”文显明微笑,“这琴是昨天到的,我昨天晚上调的音,今天带你来看看,明天给你送府上去。你今天可以先带去这个。”
    季安年打开文显明递来的牛皮信封,将其中的羊皮纸粗略一看,读着意大利语不禁面露惊喜。
    Donne,   vedete   sio   iho   nel   cor.
    Quello   chio   provo   vi   ridiro.   E   per   me   nuovo   ,capir   nol   so.
    Sento   un   affetto   pien   di   desir   ,chora   e   diletto   ,chora   emartir.
    Gelo   ,e   poi   sento   lalma   avvampar   e   in   un   momento   torno   a   gelar;
    Ricerco   un   bene   fuori   di   me   ,non   so   chil   tiene   ,non   socos’e.
    Sospiro   e   gemo   senza   voler,   palpito   e   tremo   senza   saper.
    Non   trovo   pace   notte   ne   di   ,ma   pur   mi   piace   languircosi.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
    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把一切讲给你们听,新奇的感觉我也说不清。
    只感到心中翻腾不定;我有时兴奋,有时消沉,我心中充满火样热情,一瞬间又感到寒冷如冰。
    幸福在远方向我召唤,转眼间它又无踪无影,不知道为什么终日叹息,一天天一夜夜不得安宁;
    不知道为什么胆战心惊,但我却情愿受此苦刑。
    “他们说这是莫扎特的手稿,我也不懂,感觉八九不离十便给你弄了来。”文显明伸手摸了摸季安年的头发,“宝剑赠英雄,好的琴谱自然是要赠给懂它的人的。”
    “显明哥……”季安年叫了一声,“谢谢你。”
    “这有什么,”文显明伸手揽过季安年,“阿默小斐还在下面等着咱们,咱们先下去。”
    文显明和季安年下楼之后,文斐已经张罗着小大姐铺开了牌局。大家便坐下打了几圈的牌。文斐牌技差,错失了很多好的机会;即使文显明有意放水也接连输了;陈默坐在季安年上家,不住地喂牌给她,让季安年连和多把。傍晚时候,厨房送了菜来,大家牌局这才散了。陈默是穷学生,文斐的生活费来自文显明,文显明索性把三人输了的一并出了,从钱包里面拿钱递给季安年,笑道:“你倒是好运气。”
    季安年知道大家都是在让着她,接了钱笑着说明天看戏她请。大家洗了手上桌吃饭,刚吃到一半便听说季公馆派了司机来接季安年。饭毕陈默在文公馆留宿,季安年与大家道了晚安,回家去了。
    回了季公馆才知道季先生应酬未归,小桃看亲戚还未回来,季安年在浴室中泡了一会,穿着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后把放在桌上的包打开,取出三个信封,把手稿放进了抽屉,又把第二个信封中的照片夹进了相册。记者也是会拍,她和文显明相视一笑的时刻抓的正好。待打开第三个信封时,她的手抖了一下。
    张啸林原籍浙江慈溪人,后移居杭州,进入武备学堂读书到上海后拜青帮“大”字辈樊瑾丞为“老头子”,不知什么机缘又与黄金荣、杜月笙结拜为兄弟,并称“上海三大亨”。三人合股开设“三鑫公司”,在四一二事件中大出风头,很受蒋介石器重。
    我比不上季先生,但我想,我还是有机会做他的女婿的。
    季安年看着张啸林的照片,心中暗道,张啸林,你是永远都做不成季先生的女婿的。
    有车灯的光照亮窗户,季安年知道是季先生回来了。她找小大姐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com)倒了一杯牛奶,端着下楼,把牛奶放到茶几上,对着坐在沙发略显疲惫的季先生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小年,”季先生见到她,坐起身子,“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季安年道。
    季先生伸出手,把季安年揽在怀里:“怎么了?”
    “没什么。”靠在季先生肩上时,季安年闻到了季先生身上烟酒味中掺杂的淡淡的玫瑰香水味,不由得皱了皱眉。
    季先生看不到季安年神色,也不问她为何睡不着,只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
    “显明哥请我们去听戏。”季安年道。
    季先生笑了:“我印象里,你惯是在戏院里坐不住的。”
    “戏曲太拖沓,不如电影好看。”季安年道,“可是法国到处都能看电影,却听不着戏了,所以走着前想去听听这些很中国的东西。”
    “说的像是不回来了似的。”季先生笑道。
    “怎么会,”季安年轻轻道,“爸爸还在这里。”
    季先生伸手拍着季安年的后背:“恩,爸爸会在上海等你回来。”
    “爸爸……”季安年眼睛一酸,将眼泪生生忍住。
    “这么依赖爸爸,出去之后可怎么办?”季先生吻了吻季安年的前额,“明天不是要听戏去吗?早点休息吧。”
    “爸爸,我又不想走了。”季安年道。
    “说什么胡话。”季先生道,“一切都打点好了,你只管放心便是了。我一向是赞成女孩子出去看看的,就算是私心里不想你走,也不愿让自己绊住你。”
    季安年低头闷闷“恩”了一声。
    “去睡吧。”季先生道。
    “爸爸别忘记把牛奶喝了,”季安年道,“爸爸晚安。”
    “恩,”季先生微笑,“小年晚安,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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