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一震。
潢口至浮静城,千里之遥,常人来说,骑马至少一月,陛下带兵,能三十多日到,堪称奇迹。
而另外一个奇迹,便是陛下于两月内,诡计奇出,反败为胜,大胜南楚。
最终,南楚以三城换少将军归南楚并投降,陛下赢得三城,失了心上人。
“可即使这样拼命去抓紧,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这话太轻,伴着淅沥水声,连离行瑾都几乎错觉他只是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无意再谈论这个话题,他起身走向窗边,望着淅沥而落的清水,深如幽井的眼中波光微动:“他身边的影七,何日归的准提宫?”
统领顿了一下,道:“二十日前,四月三,丙子日。”
“可有伤?”
统领似有所思,道:“重伤,离魂,声音有损,脸部亦轻伤,但除离魂症无解外,近日已好至九成,于任职无碍。”
重伤,离魂。
离魂。
难怪那日,他还当——
离行瑾背后双手蓦然握紧,眼中生出无尽的痛恨之意来。
统领并未注意到,此时心中隐隐有些期盼。
影七虽代号为七,但能被皇上选中,刻意派去那位身边,又怎么会是平庸之辈。
至少在统领看来,影七武艺,以足以领率众卫,担当贴身侍候皇上的副统。
但这话他不敢说。
自皇上弱冠,那位结束影卫副统兼伴读两职、出宫任少将军之后,皇上身边便再没有副统领一说。
想也知道,这职位于皇上来说,有着有别于其他的意义,又岂是旁人能染指的。
影七他虽看好,但,他暗叹一声,皇极殿六卫已满,总不能无故撤下影一至影六,让影七凭空将职,那便只能暂时安排他去其他殿中了。
然而下一秒,即使沉稳如他,也禁不住睁大了双眼。
“既伤无碍,便来雨霖殿随侍罢。”
“……是。”
雨霖殿,帝王寝宫皇极殿外,皇上最爱之所,而自这次凯旋回京以来,更是日日流连其中。
于此同时,雨霖殿还有另外一名,称南殿。
是皇上力废后宫之后,改原来帝王临幸后宫之殿,扩建后命名的。
那几乎是一代帝王最卑微倾心的象征,就连南字,也显而易见的是取自那人的字——南桢。
可惜深情如此,那人却一无所知,还当陛下废后宫建南殿,是为喜好男风之举。
而如若不是那人南楚皇室遗孤一事蓦然于战场爆出,皇上急火攻心,失态之下露了情思,一切本还可以隐于瓜田之下,不至举世皆知。
统领看着皇上从幼稚孩提登基,如履薄冰走到如今,亦看着少将军与皇上竹马相持、伯牙子期,回想这如戏幻般的一切,铁血心肠也禁不住软了一瞬。
何至于此。
退下时,见那修长挺拔的淡紫身影融于水幕之中,仿佛与世隔绝。
统领无端想起了影七。
其被影一带回后,于影卫营中养伤,他曾偶然经过,瞥见的便是一个沉默的背影,隔着迎面春光,望上去也仿佛隔了一个人间一般。
这样想着,他似乎明白了些皇上为何要影七随侍雨霖殿了。
那背影,与少将军竟十分相似。
两场比试下来,影七面色微白,伤口虽好得差不多了,但能号影八影九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用了全力去应对,牵扯旧伤,便免不了发痛。
而他的脸,左脸指长的伤口还未好完全,汗水渗进去,发痒的疼,这倒不是要紧的,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脸上汗水滴过之处皆疼痛难忍,倍疼于身上伤口,一会儿下来,竟疼到全脸发麻。
他从练武场下来,便要揭了面具一探究竟,影一追了上来,面容冷峻严肃,话却温和,拍着他肩道:“赢了影八影九,便算过了统领考校,三日内,即可去任职了,”接着把手中一物递给他,“这是你的。”
是一枚青色玉佩。
影七被玉佩吸引,停了手上动作,伸手去接,只见月形玉佩上雕纹巧妙,不同于一般玉佩上流于写意的花鸟雕饰,这枚青玉上,完完整整雕了一只衔环的稚鸟,憨态可掬,颇为有趣。
他一见便有些喜欢,然不论如何努力去想,除了猩红烈焰般的疼痛,脑海中挖不出丁点记忆,便颓然放弃了。
他将玉佩挂在腰间,忍着发麻的脸,低声道谢。
影一却拦住了他,沉声道:“你莫不是连这个都忘了?退宫之前,影卫不可与女子结好,你这鸳鸯玉,”他望着影七一片清冷无辜的黑眸,叹了口气,“还是戴于暗处,不要这样张扬为好。”
要他说,实在该扔掉以绝后患的,但影七失了记忆,若连这般念想都要断干净,又似乎强人所难,于是他犹豫这些天,还是给人送了来。
影七这才知影卫竟有这般规矩,只好将其收了起来,想着回头找个长绳,戴在颈上。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有过偷偷相恋的女子,还彼此暗中交换了信物,但这枚青玉,也许是他与过往唯一的联系,而如若有一天,他能凭此找到那女子,大约要亲手将其退还对方了。
毕竟一个失去过往的人,实在也没有什么未来,何况以他影卫身份,能与那女子走到这一步,也许是因为他存了诓骗之意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