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毅一早就过来了,放下早餐和从家带过来的一袋衣服,声色未动,拣了本儿童画本,坐在沙发上随意翻动。林小松跟他提过几回,乐乐有绘画天赋,男人着看这些糟乱涂鸦,没法真心夸出“天赋”二字,却也看上瘾了。
小孩子的笔法,描摹涂色之间,缺少技巧,乏善可陈。他摸着右下角那行歪扭的字,“宝贝天天要进步”,视线忽然一凝。
本科老师当年给他们形容心绞痛,用过一个比喻,“大象踩踏感”,常规理解为胸骨体上段或中段之后的压榨性疼痛,时隔数年,妙趣横生的医学形容差不多丢还大半,唯记得此句,认为绝妙。
楚毅觉得自己此刻即被一头千斤重的大象踩在脚下,胸闷气短,无法喘气,拙劣的涂色一页页掠过他的视线,那股难受的感觉愈益加重。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差不多快七岁了,他肯定也会像林小松这样,在他女儿的画本上,亲自写上一行祝福语。
深不见底的安静之下,暗流涌动,林小松咕噜咕噜吐掉嘴里的牙膏水,向外看了一眼,打破沉默:“那袋子里是什么?”
“幼儿园发给孩子的运动服。”楚毅头也没抬。
昨晚收拾匆忙,落下了,楚毅今天要是不过来,他肯定还得回去拿。林小松道了声谢,这才注意到男人今天的穿着很不一样,卫衣运动裤,脚踩一双跑步鞋,通身休闲打扮,显年轻几岁,“你今天也去啊?”
楚毅“嗯”了声,没别的话。
过了会儿,看准时间,林小松去房间伺候孩子起床,小丫头今天看楚毅的眼神十分不友善,气鼓鼓地瞪着,看来还记得昨晚把她锁在门外的事。洗漱之后,不像往常一样馋嘴猫似的扒着餐桌看,而是颠颠地跑到男人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画本,“你不许拿我东西!”
说完扭头看林小松,“爸爸,你让他出去,不许呆我们家。”
林小松脑壳疼:“好了,楚叔叔昨天不是故意的,快来吃早饭。”
乐乐委屈,差点就要哭出来,楚毅看着她,无趣地笑笑:“不大点儿,脾气倒不小,都跟谁学的?”
“你凶什么!”乐乐狐假虎威,丝毫不怕。
林小松过去拉走她,嫌她没大没小,好好训了一通,训完才肯她吃饭。
楚毅说他吃完过来的,一个人去阳台上抽烟,怕烟味冲着屋里的爷俩儿,特地打开两面窗户。窗户下正对着后街的小巷子,平时的吆喝声就从这儿传上来的,这会儿包子店的馒头刚出笼,浓郁的面粉香味缭绕着蹿进来。
这块地方养老不错。楚毅想。
乐乐边吃边嘀咕,林小松就说:“今天的早饭都是叔叔买的,把他赶走了,你就没早饭吃了。”
乐乐嘟着小嘴:“那咱们不要把他赶走。”
“没骨气,你就该不吃他的。”林小松伸手戳戳她的脑袋。黄毛丫头,想法真多变。
“不吃怎么行,我会饿的。”
林小松溺爱地笑,照例去厨房给她端来一杯热好的牛奶,看着她喝掉半杯,剩下的自己扫尾。
天高云阔,气温平稳,最适合一家三口野外出行。手机连着蓝牙,车载音箱放蓝调,车速不快。
“抽空去考个驾照吧,给你买辆车。”楚毅忽然说。
彼时,林小松横着手机陪孩子看动画片,短暂地愣了一会,暂停播放,说:“我方向感不好,一到晚上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这钱还是省省吧。”
楚毅没说什么,隔了会儿,关掉音乐,“晚上跟我回家住吧。”又说:“明天丫头上学,咱俩下午都没空,还得我妈去接。”
林小松掐着掌心肉,敛住一切危险的情绪,“你妈要肯多用点心对乐乐,我会感谢她的。”
楚毅淡声:“我已经说过她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开到幼儿园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掉头去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再过去时,家长们基本已经全到,都在操场上等着,娃娃们清一色的橙色运动服,跑来跑去,像颗小橙子。
同性结婚合法的年代,家长中也有几对夫夫组合,林小松听见其中一个孩子在每个爸爸前面加上姓氏,以此作为区分。
“一点都不好玩。”乐乐眼巴巴地瞅着别的小朋友,无法突破心理障碍,人一多她就紧张。
彼此熟悉的小朋友开始打招呼,互相问候“猫宁”,看来也是他们老师教的。乐乐黏在她爸爸屁股后面,不肯主动上前去,又惦记着,只敢偷偷瞄两眼。
林小松哄她道:“我们乐乐也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乐乐摇得跟个拨浪鼓:“我才不要。”
林小松看着楚毅,无奈又心疼,上回给她做的雪花酥,一颗都没送出去,全在书包里藏着,怪不得没朋友,正常的交流她都怕。
楚毅单手插兜,二话不说,上前直接捞起她,夹在臂弯里。乐乐蹬腿挣扎,小脸憋得通红,怕被人围观,不敢大吼大叫,可明显,两眼含着湿气。
“你干嘛啊!”林小松在旁边看急了。
楚毅低头看着小丫头,声音里不怒自威:“等着,一会儿就老实了。”
“爸爸,你让他放我下来。”乐乐带着哭腔说。
楚毅说:“想让我放你下来,就听你爸爸的话去跟人家去打招呼。”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