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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吃饭吧,别饿坏了身子。”东珠的手抬住何穗意的胳膊,用巧劲将她从地上扶起。
    何穗意被东珠扶着,踉跄着坐到实木圆桌旁,下头的实木圆凳凉得吓人。也有可能是她太过害怕,因此才觉得这凳子太凉。
    实木圆桌上置着新鲜热食,明明是京师之地,烧出来的却都是苏州小菜,什么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糖醋肉之类的甜腻物。
    “我怕你吃不惯咱们京师的菜,特地请了苏州师傅入东厂来做的。”东珠撩着宽袖,替何穗意夹了一块糖醋肉,“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东珠说话时语气温和,眼神亦是谦逊的,可何穗意知道,这只是他的伪装。方才他拔剑杀人时,也是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何穗意盯住东珠手里的玉箸,她眨了眨眼,哆嗦着手去拿筷子,却不想因为太害怕,所以连筷子都拿不稳。
    “啪嗒”一声,筷子掉在了地上。
    何穗意立刻要去捡,东珠拦住她道:“脏了就别捡了,我喂给你吃。”说着话,男人的玉箸已到何穗意嘴边。
    何穗意盯着那块沾满了糖醋的肉,喉咙里又干又涩,根本就吃不下去。她完全没有食欲,可是她不想再让无辜之人丧命。
    何穗意使劲张开自己的嘴,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她自我感觉嘴巴已经张开很大,其实只露了一点的小缝。就这条缝,还是她使劲努力才撑开的。
    东珠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语气轻柔道:“再张开点。”
    何穗意闭上眼,使劲张开了嘴。
    东珠看着何穗意的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那颗糖醋肉放进了她嘴里。
    小娘子感觉到嘴里的东西,却尝不出味道,只是不停的颤抖,连舌尖都抖得厉害。
    东珠两指一捏,就帮何穗意把嘴合上了。
    何穗意含着嘴里的肉,双眸轻动,看向东珠。她眼中含泪,浸着恐惧,却努力克服。
    东珠脸上笑意更柔,他将手里的玉箸递给何穗意,然后弯腰将何穗意之前掉在地上的那双捡了起来,随意用宽袖擦拭一遍就开始挑着米饭吃。
    何穗意看着东珠的动作没有说话,她沉默着捏着玉箸,咽下嘴里的糖醋肉,然后再没有动过筷子。
    何穗意是真的因为吃不下,所以不动筷。东珠却也吃的不多,巴掌大的碗,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何穗意怕东珠又要来管自己吃东西,便大着胆子张口道:“你怎么不吃了?”说完话,何穗意又觉得自己胆子实在是大,居然敢这样跟这杀人凶手说话。
    东珠自然明白何穗意的恐惧,他从泥潭之中爬到如今位置,踩高捧低,拿捏人性的事已然做过许多。
    可惜,他太在乎何穗意了,以至于那些惯用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像杀人威吓这种事情,本该是打一巴掌然后给一颗枣儿的,可当他看到何穗意那恐惧的眼神时,终归还是收了自己那些手段,想着只要人在自己身边,慢慢来就好。
    “我向来只吃三分饱,要留七分饥。”东珠用帕子擦了擦嘴,双眸自然下垂,眼角却落在何穗意身上。
    “为什么?”何穗意蹙眉,觉得这太监实在是怪。
    “饱暖思yin欲。”为了坐上东厂督主这个位置,东珠褪下自己的自尊,踩在地上被人压,他费了多少心思,才爬到如今地位,他怎么能轻易失去这一切呢?
    何穗意静了一会儿,舌尖微疼,那是她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这一点钝痛,让她陡生出一股勇气,“你只知道饱暖思yin欲,却不知饥寒起盗心。”
    因为这一句话,何穗意的眼神也跟着锐利起来,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突然成长。
    东珠看到这副模样的何穗意却只是嗤笑一声,然后在何穗意的眼神下缓慢收敛道:“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我会让你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借口。”何穗意毫不留情的反驳,“你根本不是在为我,而是在为你自己。”
    简单一句话,却剥开了东珠心中最深的欲望,他愤怒又羞恼,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柔安抚道:“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何穗意脸上露出讥讽。
    那笑入了东珠的眼,直接激发了他的怒火。东珠猛地站起身,扔掉手里的帕子,然后阴沉着一张脸走出屋子。
    屋外阳光正好,有两个锦衣卫守在门口。
    东珠斜睨他们一眼,然后挺起胸脯,仰头看天,露出瘦削的下颚,脸上是明显却又浅淡的疯狂肆意。
    马上,整个天下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听说陆不言死了?”东珠收回视线,与一旁的锦衣卫说话。
    锦衣卫低着头,拱手道:“是,从昨日开始,陆府门前便有满街的人过去吊唁。”
    “是嘛。”东珠嗤笑一声,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像陆不言这样的人都会死?”
    这是一个疑问句,两旁的锦衣卫却都不敢回答。
    东珠看他们一眼,慢条斯理捻了捻指尖,动作女色甚至带着阴柔,却让人不敢小觑。
    “你们说说,陆不言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吗?”他声音轻柔略细,还带着一股软调。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锦衣卫下跪拱手,“属下觉得不会。”
    “呵,”东珠笑一声,“我也觉得不会。”话罢,东珠眸色一暗,“备马车,去陆府。”
    .
    一辆马车辘辘行至陆府门前街口。
    街道上停了满满当当一街的马车,皆是大富大贵、权势滔天的人物。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在看到这辆其貌不扬的马车时,却还是选择了退避三舍,硬生生把街道挤出一条小路,让此马车先通行。
    套着缰绳的俊俏黑色马匹拉着青绸小马车行至陆府门前,众人盯着马车帘子,屏息以待。
    马车帘子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然后又落下,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马车里头的人还是没有出来。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有不明所以的人偷偷询问,“这是谁?这么一辆破马车,怎么都吓成这样?”
    有人嗤笑,“看那赶车的人穿着东厂的衣裳,职位还不低,你猜这里头坐的是谁?”
    那人依旧一脸迷糊地摇头,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真的不知道。
    另外有人看不过去,插嘴道:“他你都不知道?除了东厂那位,还能有谁?”
    此人恍然大悟,一脸震惊恐惧,“原来是他?他怎么来了?不是说陆不言的死跟他颇有大干系……”
    “嘘嘘,可不敢说,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嘈杂声断断续续,声音都压得极低。众人表情各异,眼含惧色。
    隔着宽长街道,苏水湄躲在暗处,盯着那马车看。
    她身边跟着杨彦柏,也伸着脑子像只傻鹅似得努力望。
    “哎,这里头坐着那阉狗吧?怎么不出来?难道是发现本少爷在等他,不敢出来了?”杨彦柏有些嘚瑟。
    苏水湄却没空搭理他,她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你爹呢?”苏水湄偏头看向杨彦柏。
    “我爹?”杨彦柏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进宫了吧?哎呀,你管他干什么,他不肯帮忙,你找他也没用。我觉得他就是年纪大,怕事了。没关系,有我在都是一样的,我就把我看成我爹,不,我就是我爹……”
    苏水湄伸手捂住耳朵,阻隔掉杨彦柏的碎碎念,然后蹙眉思索。
    她视线微转,看到天际处蔓延开的漂亮的夕阳,心中疑惑更甚。杨庸怎么这个时候进宫去了?
    这样想着,她也就这样问了。
    杨彦柏被打断了碎碎念,抽空摇头回了一句,“不知道。”
    “那杨宰相进宫去做什么?”苏水湄又问。
    杨彦柏继续摇头,“不知道。”
    苏水湄一噎,问,“你知道什么?”
    杨彦柏脱口而出,“知道我爹是去找圣人了。我爹每次除了上朝的时候进宫,平常入宫一般都是去找圣人商量某些朝廷大事。”
    圣人?听杨彦柏提到圣人,苏水湄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突然开窍了。
    是啊,若是陆不言死了,圣人怎么可能不亲自过来吊唁。既然圣人没来,又怎么骗过东珠?除非陆不言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骗东珠!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东珠猜到他在装死,露出破绽,然后……引蛇出洞,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苏水湄的视线猛地望向那辆青绸马车,她拨开人群,疾奔过去,然后在那驾马车的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就掀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帘子高高荡起,马车厢内空荡荡的,没有人。
    东珠不在里面。
    “哎哎,你干什么啊?”小太监急了。
    苏水湄推开一脸怒色要过来跟她算账的小太监,直接往陆府内冲。
    那小太监撞到她身后的杨彦柏身上,被杨彦柏一脸嫌恶地避开,“什么玩意,别挨着本少爷。”
    小太监是东珠的贴身小太监,东珠如今位高权重,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素来狐假虎威惯了,如今被杨彦柏这样羞辱,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立刻发难道:“你们可知道自己惊的是谁的马车?”
    小太监生得纤细,说话的时候吊着嗓子,那声音听在耳中,十分怪异。
    杨彦柏横行多年,真是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见的玩意,“知道小爷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嗯?”
    杨彦柏生得高壮,瞪着眼威胁了一阵后觉得不过瘾,直接就把小太监提了起来。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连我杨彦柏都不认识!”
    小太监挂在半空中,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虽说东珠如今权势正盛,但杨庸却也是不容小觑。
    .
    陆不言的灵堂摆在正堂,苏水湄绕过影壁,穿过房廊,气喘吁吁地奔入灵堂。
    灵堂内香烛袅袅,正中置着一座棺材,棺材盖已经盖上了,上头挂着的白绫飘下来,覆在棺材盖上。
    红色的棺木,白色的绫,周围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
    苏水湄踉跄着拨开人群跑到棺木旁,然后使劲推开棺木盖子。
    周围响起惊呼声,有陆府的家仆上来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苏水湄看到了空荡荡的棺木。
    陆不言不在里面。
    他骗了自己。
    “这人是来闹事的,快抓住她!”陆府家仆纷纷冲上来要抓苏水湄,苏水湄回神,立刻拔腿就跑。
    她一路跑到府门口,杨彦柏还抓着那小太监教训。
    苏水湄跳上马车,使劲一拍马屁股,“驾!”
    “哎,等等我!”杨彦柏跟着马车跑了一段路,踉跄着借机翻滚上去。
    “你要去哪啊?小心小心那边有人!你会不会驾车啊?”杨彦柏人还没坐稳就开始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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