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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楼是阔达的厅堂,二楼便似一处书屋,多宝阁隔断了楼梯口的视线,一往内去,便能看到两面靠墙之地都是书架,书架之上摆满了古籍,书案琴台齐备,西窗之下,还有长榻案几,而在西窗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香炉放在地上。
    薄若幽向那香炉走了过去。
    香炉为青铜制,小巧精美,薄若幽拿起来看了看,轻轻一嗅,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又看向四周,很快,她拿着香炉走到了南边的多宝阁前,将香炉放在了其中一个空着的格子里。
    那格子里也落了灰,却刚好有三处灰落的轻一些,香炉放上去,正好和炉脚合了上。
    霍危楼缓步走来,薄若幽便捧着香炉道,“侯爷,迷香在这里面,凶手用香炉点了香,还放去了角落里,郑二爷来此之后,很有可能是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便被迷晕了。”
    薄若幽放下香炉,又去看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尸体上有条状的淤伤和擦伤,想来是将他往三楼拖拽的时候留下的。郑二爷虽是成年男子,可身形并不高大,普通人随便就可以将其拖动。”
    郑文宸身高不到六尺,身形细瘦,至多不过百十斤上下。
    而此处家具摆件繁多,却都整整齐齐无一打翻在地,足见并未生过打斗,郑文宸到底为何来此?而他是见到凶手之前便被迷晕?还是已经和凶手打过照面?
    薄若幽心底疑问繁多,而郑文宸算起来已死了七日,未能第一时间查看此处,很多证据或许已消失不见了,正想着,霍危楼已往三楼去,她连忙跟上。
    上了楼,便见三层厅堂极小,四面轩窗,只在正北方向挂了一幅老安庆侯的画像,一路上来,路上灰迹都如薄若幽推断的那般,有人在地上拖动过的痕迹,薄若幽从开着的小门出来,便到了郑文宸坠楼的露台上。
    此处视野开阔,无论是老夫人停灵之地,还是她昨夜住的院子,皆可一眼扫见,唯一的缺点,便是屋檐有些低矮,当夜虽有月光,可不难想象,凶手躲在郑文宸身后,下面人很难看清其头脸。
    将人拖上来,再将其抓起靠在围栏上,等下面来了人,便将郑文宸推下去,而后绕向后面……
    薄若幽边想边绕过去,一眼就看到霍危楼站在那掉了横梁的屋檐下。
    横梁虽重,却有两侧榫卯相承,即便一侧榫卯腐朽而断,还有另一侧可承重,可有人在横梁上套上绳子上下,人的重量,便是榫卯彻底断裂的另一缘故,而好巧不巧,横梁就在刚才掉了下去,虽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可想到适才的情景,薄若幽还是觉得背脊发凉。
    薄若幽正要上前,霍危楼却回头道:“站在那。”
    薄若幽忙停步,便见霍危楼和身边绣衣使吩咐,“去和郑文宴说一声,最好整个三楼都修缮排查一番,这四周的榫卯都有些松动,若再上人,只怕生出意外。”
    绣衣使应了一声,霍危楼便转身一边走一边道,“下去吧。”
    薄若幽便跟着往楼下去,在霍危楼之后,又不自觉的开始打量他,她虽不知霍危楼年岁,可人人皆知他十八岁封侯,之后盛名鹊起,在大周至少流传了四五年之久,这般算起来,如今也不过二十又三,可霍危楼给人之感,却是城府万钧,老成持重,宛如已过而立,初见时,还称她为“稚龄小姑娘”。
    而他习惯性的板着脸,仿佛心底总压着沉重不快之事。
    薄若幽叹了口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重担千斤,更是危楼百尺,孤寒无尽。
    刚出楼门,便见福公公和贺成等候在外。
    贺成见武昭侯竟这般早便来办差,心底很是虚慌,“侯爷这般早便来勘察现场,实在是令下官汗颜,有侯爷坐镇……”
    “本侯并非最早。”霍危楼打断贺成的恭维,径直往西边去。
    这时,贺成看到了他身后的薄若幽,“小薄,你……”
    薄若幽眨了眨眼,唇角微扬,“大人,早。”说着见霍危楼又走了,不由问道:“侯爷这是要去何处?”
    贺成哪里知道,福公公笑眯眯的道:“是去佛堂的,薄姑娘还不和贺大人跟上?”
    贺成闻言连忙跟着,薄若幽对福公公福了福身,亦跟了上去,福公公也正要走,一个绣衣使却忽然上前在福公公耳边说了句什么。
    福公公一听,眸子瞪大,哎哟一声喜道,“我的天,咱们侯爷铁树开花了?!”
    那绣衣使又补充了一句,福公公眉头一皱苦了脸,“我就说……怎么可能呢……他这颗老铁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了!”
    佛堂在侯府以西,位置虽是偏僻,却十分安静,老铁树霍危楼一踏进佛堂,还没有感受到半分禅意,先觉出这佛堂的自苦之感来。
    偌大的佛堂,单独成院,佛堂正厅却十分空荡,左为抄经之书案,右置一张矮榻,其余再无一物,简直似真正的出家人修佛之处,整个屋子,只有正中的佛龛造型古朴雕工精美,其间供着西方三圣,皆是宝相庄严。
    薄若幽和贺成走进来之时亦觉诧异,侯门世家多有佛堂供佛,且布置的典雅静美,要么挂着高僧墨宝,要么悬着经文帷幔,还要备下讲经品茗之所,既修身养性,又怡然成趣,可此处佛堂,却实在清苦了些,贺成想象不出年过半百的老夫人竟常在此彻夜礼佛。
    佛堂空荡,便一览无余,属实瞧不出异常,薄若幽却走向了佛龛之前,她看着佛龛前的香炉,抬手拈了拈香灰,这时,一道怒喝忽而响起。
    “住手快住手,这是供奉之物,怎能随便动得?”郑文宴急匆匆赶到佛堂,第一眼便看见薄若幽在动香炉,当下喝止。
    他情绪激动,使得霍危楼和贺成都看了过来,郑文宴面色微敛,拱手道:“启禀侯爷,母亲供奉的这西方三圣,是从京城相国寺请来的,有高僧加持,中间无量寿佛座下,还有一颗高僧圆寂之时留下的舍利子,实在是金贵无比啊!”
    他焦急说完,薄若幽却发现了什么似得面露震惊,她几番确定,终是转身道:“侯爷,香灰之内有曼陀罗。”
    霍危楼眉头一皱,又是曼陀罗?
    第6章 一寸金06
    郑文宴还没反应过来曼陀罗是什么,便听霍危楼问,“老夫人死后,香炉内可点过香?”
    郑文宴愣愣的摇头,“母亲死后忙着办母亲的丧事,这佛堂内的东西,只收捡过母亲的几样遗物,其他东西都未动过。”
    霍危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邀月阁有曼陀罗,佛堂也有曼陀罗,莫非是同一凶手?
    霍危楼看着贺成,“你们此前已搜过佛堂,为何毫无所觉?”
    早前郑文宴虽扣着郑文宸的尸体不让查验,可和老夫人有关之地还是让进的,贺成擦了一把汗,“那时是衙差来搜查,香灰已燃尽,便未发现异常。”
    薄若幽犹豫一瞬低声道:“曼陀罗燃尽后几乎无味,只香灰颜色不同,若非知道医理有些经验,寻常人确查不出。”
    霍危楼看了薄若幽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而后才问郑文宴,“府中人可都集齐了?”
    霍危楼昨日下午到府,验看尸首便花了许多功夫,还未来得及召见全府众人,而依照眼下情形看,府里大部分人都有作案环境,只是动机为何,还需深究。
    郑文宴忙道:“已经集齐了,此刻都在花厅等候。”
    “将香灰带走。”吩咐完贺成,霍危楼又对郑文宴道:“你带路。”
    薄若幽此刻未再跟上,她是仵作,勘验尸首寻找罪证在行,见嫌疑之人却极少,她又翻了翻炉中香灰,见香灰量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去了四周轩窗处,查看来去,果然在老夫人抄经之地的西北角上发现了一处窗纸破损。
    贺成跟过来,也看到了那破损的小洞,上面还有被烟熏过的黑渍。
    薄若幽道:“那人来时知道老夫人在抄经,便先用了迷药,却又未将老夫人彻底迷晕,老夫人身上没有外伤,足见凶手未曾使用武力,他多半先是激怒了老夫人,而后看着老夫人病发,反倒替他省了事。”
    说完,薄若幽又问:“大人,府中可有药库?”
    贺成忙道,“应当是有的。”
    侯门世家大多有药房,以备不时之需,薄若幽道:“曼陀罗金贵,且寻常病症用不到此药,倘若专门出去买,多半会引人注意,可若府中药库中存有此药,凶手下手便方便多了。”
    顿了顿,薄若幽接着说:“其实用了曼陀罗,凶手的行凶手段便有些笨拙了,此迷药不算难发现,而一旦发现了迷药,所谓鬼魂杀人便不成立了,那凶手还装成老夫人的模样做什么?”
    贺成闻言吩咐衙差,“去问问府中可有药房。”
    衙差立刻奉命去问,有无药房人尽皆知,衙差随便问了个管事小厮便得了准,片刻后回来,“大人,府中确有药房。”
    贺成心中一定,“走,去见侯爷。”
    如今武昭侯在府中,这样的事自然要告诉武昭侯,薄若幽遂又跟着贺成往侯府花厅来。
    刚走到花厅之前,便见屋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这些人皆缟素加身,都是府中主子。
    而刚到门口,便听霍危楼沉声问道:“大夫人在何处?”
    薄若幽扫过厅堂,昨夜见过的二夫人和郑潇在,其后站着郑文宴和另一妇人,妇人身边亦跟着个七八岁小童,想来是三夫人和郑文宴之子,最后面站着郑文安夫妇,而在最前,却只站了个十五六岁的高挑女子,看侧影,薄若幽便觉此女神姿高彻,容颜端方,想来正是即将嫁给二殿下的侯府大小姐郑云霓。
    “回侯爷的话,母亲重病,眼下不方便出来见客。”
    郑云霓语声优雅,虽是女子,还是小辈,可她在家中地位举足轻重。
    霍危楼微微蹙眉,转头看向身边绣衣使,那绣衣使似已调查过侯府众人,倾身在霍危楼耳边说了句什么,霍危楼皱着的眉头微松,却又并未追问。
    “老夫人和郑文宸之死,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此案早前尚难定是否为命案,如今却可断定二人皆是被人谋害而死,而诸位,若无人证,便皆有作案之机。”
    这话令众人微微色变,郑云霓道:“侯爷,祖母死的那晚也就罢了,二叔死的那夜,我们所有人都在祖母停灵之处,我们都可做彼此人证。”
    其他人跟着点头,霍危楼看着郑云霓,神色幽沉。
    郑云霓身姿极是挺直,她有所依仗,对霍危楼的畏惧甚至不及郑文宴,毕竟若她成为二皇子妃,见到霍危楼都无需跪拜。而众人皆知,当今建和帝宠爱贵妃之子,将来若二殿下被册为太子,说不定还有霍危楼跪她那日。
    这时,贺成进花厅,走到霍危楼身边耳语了两句,霍危楼凝眸,下一刻便朝薄若幽看来,薄若幽走到厅门便守礼的未再进去,此刻霍危楼看来,便引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当看到是一貌美女子站在厅外,众人神色皆变。
    又听霍危楼问,“府中药房,由谁掌管?”
    这时郑文宴才上前,“回侯爷,由在下掌管。”
    霍危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贺成,贺成便对郑文宴招了招手,令他走向厅外,也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郑文宴色变道:“我想起来了,府库中确有这味药,只是平日里药库的钥匙在我这里,没有我的钥匙,药库不可能被打开。”
    贺成立刻道:“劳烦三爷速速派人将钥匙拿来,稍后我要带人去府库看看。”
    郑文宴招手叫来身边亲随,吩咐一声那人便转身离去,厅内,霍危楼道:“从现在起,所有人依次入偏厅,本侯有话要问。”
    霍危楼起身往偏厅去,福公公和贺成跟上,花厅便只剩下绣衣使看着,薄若幽自觉身份低微,只站在门外相候,可很快,福公公从偏厅出来,对她招了招手,“薄姑娘,来——”
    薄若幽有些意外,在郑氏众人的注视下入了偏厅。
    她刚站定,郑云霓便走了进来,霍危楼一身冷意坐在主位,福公公和贺成侍立左右,可问话的却不是他。
    福公公微笑道:“大小姐,敢问老夫人死的那夜,您在何处?”
    郑云霓容貌清丽,仪态典雅,一颦一笑都可看出受过极好的教养,身量在女子中更算是高挑,她施施然站在堂中,下颌扬着,问话的是福公公,她目光却看着霍危楼,仿佛只有霍危楼才有资格问她,“那夜二叔和祖母闹得不愉快,我未用年饭便回了院子,之后洗漱歇下,彻夜未出屋门,还是第二日清晨,得知祖母出事才匆匆赶到佛堂,这一点,我的婢女墨书和画意皆可作证,院中其余小丫头也可作证。”
    霍危楼没看郑云霓,他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个黑玉扳指,此刻,他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黑玉扳指。
    福公公又问:“那二爷出事的那夜呢?”
    郑云霓看了福公公一眼,语气带上了些不耐,“刚才我便说过,那一夜我们所有人都在祖母的灵堂,因是头七,要做法事。”
    福公公面上笑意没有丝毫波澜,“所有人?大小姐想清楚了吗?”
    郑云霓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可看了眼霍危楼,到底不敢放肆,“那夜五叔和五婶最先到,后来便是我,之后是二嫂和郑潇,然后是三婶和郑浩,最后是三叔,二叔一直没来,我们都觉奇怪,三叔便派人去寻,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二叔神色奇怪的进了邀月阁,还将门从里面反锁了上,怎么叫也不应——”
    “我本不想理会,可听小厮说的奇怪,且法事必须要有二叔在场,便和其他人一起往邀月阁去……”
    福公公问:“去的时候,是所有人一起去?”
    郑云霓皱眉,“不是,三叔留下了,因为当时做法事的师父们都还在,他要招待师父们,不过,最后出事的时候,三叔还是来了。”
    福公公又问:“大小姐要说清楚,三爷是在二爷掉下来之前来的,还是掉下来之后来的?”
    郑云霓眉头皱的更紧,又看了一眼霍危楼,克制的道:“我也不清楚,我站在前面,后来出事大家都吓坏了,我一回头,三叔便在了,我都不知他何时来的。”
    唇角微抿,郑云霓下颌扬的更高。
    福公公看了眼霍危楼,又转头笑道:“那好,大小姐就问到这里,出去之后,让二夫人和大公子进来吧。”
    郑云霓看了眼始终未曾看她的霍危楼,似乎有些不满,可到底还是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福公公就叹了口气,面上笑意有些无奈,薄若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些微的嘲弄。
    二夫人和郑潇走了进来。
    和昨日相比,二夫人的脸色似乎更差了,郑潇则一双眸子不住的往薄若幽身上扫,霍危楼此刻抬眸,一眼看过去,二夫人神色便是一慌。
    福公公仍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二夫人莫怕,只问些简单的问题,若想早日知道二爷为何而死,一切照实回答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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