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府唯一的主人死了,曾老元帅又没有子嗣,家仆大多数都被安顿打发了。罗耿带着罗迟和其他几个曾风雷麾下的大小将领过来祭拜的时候,整个灵堂都快被这些哭天抢地的糙汉给轰塌。
女皇实在是看不下去,让周子融跟他们商量了一下后面的部署,便赶紧打发这些人走了。而女皇本人也是头七来了几次后就不愿意再来,这时候正在曾府的书房里由两个贴身的婢女侍药。
“东笙。”周子融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唤他,那语气几近乎是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些哀求的意味,“那不是你的错。”
东笙很久都没有说过话,嘴唇干裂到粘在一起,稍稍一动就会血肉相连地扯得生疼,于是就更加不想说话了。
他以前被曾风雷罚跪的时候,才几个时辰,只要曾风雷不在就哭天抢地地哭疼喊累。可如今他却像是麻木似的,无知无觉,只感觉心里有沉若万钧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站不住脚。
他想着: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对他那样僭越地耳提面命,再也没有人会那样至情至性地待他如子。
那个养育了他近十年,把他视如己出,教他练功,教他文史经传,给他讲当世之道、为将之道的人没了,就这么没了。
人世中多少无可奈何,最后只叹得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
东笙最后勉力回头看了一眼周子融,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眉眼之间,仿佛有什么要决堤。那一刻,周子融的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觉得心脏抽搐般地疼了起来,他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冲上去抱住这个人的冲动。
想说,今生今世,任风雨飘摇,我自不离不弃。
想到这个,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暗自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掌,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天边已然破晓,东方启明。
周子融在灵堂里一言不发地一直陪他跪到了天明,东笙在灵堂的棺椁前最后狠狠磕了三个头。
次日清晨,太子东笙随女皇回京。而在临走之前,女皇特地给周子融下了口谕,说这东海之事要暂且麻烦你了。
至于罗迟的事,女皇听过并无甚反应——这事儿就算是翻篇儿了,皇恩浩荡。
女皇回了京城去面对那一片哗然,别有用心之人固然是有的。纸里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尽管东海疆百般隐瞒,却还是走漏了风声。于是番阳伤了太子一事被添油加醋地扩散,貌似是义正严辞冠冕堂皇,却搅得人心惶惶。怂了十几年的主战派几乎死灰复燃,一时之间华京城里风声鹤唳,人言可畏。
直到女皇带着全须全羽的东笙回京,昭告天下太子无恙一事,才勉强压制住了舆论。再加上之后的种种运筹帷幄引来送往,总算是堵住了那些政客的嘴。
接着便要琢磨怎么暗地里安排和番阳的人对质,想必番阳的长生殿也是乱成一锅粥了。
可就在这时,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太子东笙却突然人间蒸发,按照皇上的说法是另有委派。于是那空了十几年的东宫还没被住热乎,便又冷清下来。
至于太子的行踪,一直都是讳莫如深。所以这事也落下了不少噱头,给了朝堂上那些闲得没事干的言官御史们不少大展拳脚的机会。
慢慢的大家就都把东海之难暂且放到一边,觉着就算真的是番阳,以那区区之地,也不能致万乘之势了。
东海疆死了主帅,底下那群小兵小将肯定不干,特别是被某些歪曲过的言论挑拨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幸好周子融贵为一方郡王,在东海行伍的根基深厚,他爹又是曾风雷的金兰之交,在东海的势力也能算得上是盘根错节。所以那些虾兵蟹将别人的话不一定听,总归会听他的。
那几个月里周子融忙得几乎是脚不离地,焦头烂额,在漫长的东海疆四处奔命地收拾曾氏旧部。最终和罗氏兄弟联手,好歹算是稳定了军心。
按道理来说,东海疆这么长一条防线,新的主帅应该尽早选出来。而按照行伍资历和战功来说,下一任主帅应当是非罗耿莫属。他当年被称为曾风雷麾下第一名将,也绝不是浪得虚名。
可新任主帅的人选却迟迟悬而未决,一拖再拖。
一直拖到了重阳九九——武坛祭。
重阳九九的时候,周子融已经把东海布置得差不多了,而武坛祭上少了一个东笙,他便是一往无前,战无不胜,武坛桂冠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到了他手里。
而这武坛祭其实也就是皇上借着个彩头把各大将军都召来开个军部会议,商量商量来年怎么整,要不要扩军费之类的。
所以这一年武坛祭之后的会议里,东海主帅人选一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东择渊趁着周子融这一段时日的风头,顺水推舟地便要把东海主帅的位置给了他。
于是可想而知,东择渊才刚刚拟了一份诏书,翌日朝堂之上便是一片哗然。
以前都说女人撒泼的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而这些衣冠楚楚、紫袍乌帽的大人们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帮快要灯枯油尽的老头子,平日里一个个颤颤巍巍地腿都抻不直,这会儿却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子泼劲儿,噼里啪啦地跪了一排,中气十足地哭天抢地,大有要以头抢柱之势。
“周将军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恐怕难担东海疆大任啊!”
“北昭王乃一方郡王,重兵在手实有不妥!请皇上三思!”
“东海一事事关重大!请皇上三思啊!”
“臣附议!”
“皇上!东海疆五十万大军不可落入郡王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