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把东海之难的锅驾轻就熟地扣在了长城那不会喊冤的死物上,然而东海之外的人也许不知道,可身在东海的周子融以及来过东海巡查的东择渊是一定知道的——这根本和长城半块铜板的关系都没有,那黑船和灵鬼根本没有过疆线——这随军灵察使,哪里是派来帮他的,分明是来盯梢的。
江族血脉与白晶相连,只要这个江淮空一出事,他的族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周子融一个异姓王,拥兵五十万屯在海疆,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胆战心惊。江淮空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周子融恐怕也难自保。
而先帝曾任命东海前任主帅曾风雷兼任七将之首,统领四境之军。如今这东海的位置到了他周子融的手上,他多少有些“名不副实”,皇帝也就顺理成章地忽视了给他四境兵权这件事,而周子融自然也没有那个立场去质疑。
但这个位置却也没有给任何人,至于要留给谁,答案不言而喻。
周子融前后思索了一下,神色一会儿凝重,一会儿又稍霁,忽而又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罗迟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阴晴不定的周子融,毛骨悚然地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第7章火梦
可好死不死,就在他心情正好的时候,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随军灵察使便上赶着来讨人嫌了。只见那人满脸春风得意地朝他们迎了过来,罗迟陡然觉得自己旁边的空气都冷了一度。他心里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看周子融,却见那人仍是笑得四平八稳。
而那灵察使却已然自顾自地热络起来,一拱手,字正腔圆道:“免贵姓江,名淮空,字从流。不知周将军怎么称呼?”
周子融也貌似欣然陪笑,拱手道:“在下免贵姓周,名曦,字子融,灵察使若是不甚芥蒂,称在下子融便是。”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江淮空哈哈笑道,又侧头望向了一直没吱声的罗迟,“这位想必就是罗二公子了吧?”
罗迟正发愣,发现两人的目光转向自己,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拱手道:“在下罗迟,尚无表字,请灵察使……呃……随意称呼便是!”
那灵察使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罗小将军这是什么话,令兄罗耿罗大将军也是个扬名立万的人物,此番称呼岂不是冒犯了你。”
转而他又向周曦道:“东海一事江某也有所研究,实在是可惜了曾元帅。而往之不谏,来者可追。江某定不负厚望,绝不让类似的事再出现。只是江某鄙陋,未曾远行,更不曾到东海疆,届时异地他乡,还请周将军多多照拂。”
周子融笑道:“那是自然,东海疆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了灵察使啊……不知灵察使可好那杯中之物?”
“贪杯成瘾。”
周子融:“那我俩也算是投缘了,届时定赠灵察使我东海名酿,为灵察使接风洗尘。”
江淮空一听便是眼睛一亮,要知道那万里红尘金粉地的佳酿早已美名远扬,便大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
至于那灵察使到了东海后,迎来两大车东海名酿和一桌子接风宴,乐不可支地被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好不容易被人扶起来又一个腿软摔趴了,直接给众人来了个五体投地,第二天还傻乎乎地乐,对那名酿赞不绝口的事就是后话了。
武坛祭之后,因为小公主的十岁生辰,周子融又不得不多逗留京城一段时日。
等周子融终于回了海疆,剩下的烂摊子便由女皇来收拾。东海之难早在四方大陆上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谣言版本之多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女皇瞒着四方联盟的各国,亲自去和番阳的皇帝见了面,结果两只老狐狸一碰头就知道问题的不对了。
京城十月,周子融率众返回东海,驻守海疆,严把东海六大关,江淮空随军驻扎,完善长城部署。
京城十二月,四方联盟向华胥遣使,邀其赴会。
次年一月,周子融奉命与内阁重臣李崇文代华胥出海赴会。
临行前夜,周子融和江淮空商讨完会期事宜之后,便早早回了王府休息。
他几乎是天一擦黑就回来了,早得连八福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加晚膳。毕竟他平时都是忙得披星戴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睡了。而周子融只说什么都不想吃,早早地就寝。
也不怪八福那么大惊小怪,这确实是一反常态。
——周子融本来就经常忙得早起晚归,自从东笙走了之后,没了那小催命鬼的叨扰折磨,他便更是焚膏继晷起来。
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就起来练刀修行,上午到校场巡视督查,中午回王府就着午饭跟一群人商榷东海事宜。下午要是江淮空那厮不给他找事干,他就继续读书练刀,晚饭后会去关隘,回来了还要练刀。
练完要是还有气力便继续看书,直到深更半夜八福实在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来催他睡觉,他才会勉强去睡。
八福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穷凶极恶地折腾自己,几乎是见缝插针片刻不息。总觉得要是再这么点灯熬油下去,就是再皮糙肉厚的人也得完蛋。
而这个中缘由却只有周子融自己心里明白,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下午他被江淮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蚤拽走,那厮指着改了不知多少次的长城布防图一会儿说这不好,一会儿说那不好,噼里啪啦地说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觉得其实都还凑合。
回来的路上,江淮空也不知是突然福至心灵还是故意哪壶不提提哪壶,忽地就跟他聊起了那不知所踪的太子殿下。
于是,本来被周子融强行压在心底不敢提及的那个名字和那些事,就仿佛是积压得太久了最后终于决堤一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脸色不豫地告别了灵察使,几乎魂不守舍地晃了回去,接着就什么都不想干了,直接回床上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