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侬注视着眼前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虚影,眼中一点点浮现坚定的神色。
“不,其实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你跟它们是一样的。”他说,”你不过是程序的产物而已,说到底,未来到底是怎样的,其实跟你毫无关系吧”
那道和虫皇一模一样的虚影明显地僵硬了一瞬,组成它身体的点点微尘正在边缘开始一点点消散,但随即就又聚拢了过来。
“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企图控制虫族,是吗?”卡列侬声音平静,像是在说着什么最正常不过的话。
“或许你不这么认为,但其实呢?你做的这些事情,不就是在操控帝国吗……”
卡列侬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疲倦地叹了口气,“就像从我们是虫蛋时就伴随着我们的基因,你们的源程序也一直以你不在意的方式,根治在你的灵魂之中——如果你喜欢将你的这段保存了你自我意识的投影称为自己的‘灵魂’的话。”
这还是幼年期的卡列侬刚被自己的雄父传位之后,第一次进入这间密室之中,见到“神谕”之后的交谈的内容。
灵魂。
由于机械时代的恐怖统治给虫们留下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在所有幼虫的教材中智能机械都是恶魔一般的存在,是以当时在和尚且年幼的卡列侬解释一切时,为了方便他的理解,也消除那种下意识的,几乎已经甚至于骨髓中的偏见,上一任虫皇告诉他,这道虚无缥缈的,沙哑的嗓音,是传说中已经遁隐的神的灵魂残片,是被派来预知未来的“神谕”。
后来卡列侬长大后,通过传下来的资料典籍知道了一切,也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神谕”说的话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
但它现在快要死了。
“你还有多长时间?”卡列侬问。
他已经不打算按照神谕暗示的方向再做什么了。昨天晚上郁涉来找他时说的那番话,让他彻底放下了心中残存的顾忌,也一下子点醒了他。
“……也就是这几天了。”虚影晃动了两下,周身的光尘忽散忽聚,忽明忽灭,倒是的确像是即将油尽灯枯。
“我原本……以为可以帮助到你们……”它声音嘶哑,或许是因为自身的虚弱,那种缥缈的高贵感被削弱的几乎一丝不剩,带着一种迟暮般的挫败。
“没有虫不会不想知道未来的,没有虫……”它倏忽抬头,那张属于卡列侬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它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来继续进行神情和仪态的控制了。
“……”虫皇默了默,面对昔日高高在上,跟他这个皇帝平起平坐的“神谕”如今因为他对它意志的违背,头一次显现出这样的弱势和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为何,平白地生出了一股如梦初醒般的苍凉。
“我们不能够被历史控制,深陷于过去的泥沼,但我们亦不可执着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它喃喃道,就像是什么曾经的记忆被猝不及防地提起一般,这让他全身都过电一般抖动了几下,身体的虚影迅速消减了一大圈。
卡列侬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道,“这是昨天阿涉说的——没想到你听进去了。”
那光影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倒影一般,破碎又重合,连带着那道沙哑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那,你不相信我了,对吗?不相信我给你看到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对吗?”那声音甚至有了几分浓重的哀伤。
“不,我从没有怀疑过那些画面的真实性。”卡列侬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一字一顿,“我尊敬您,无论您当初来到帝国,在皇室的密室里躲藏几百年指引未来到底是‘潜意识’还是纯粹的,程序运行就无法停下的结果,是被迫的行为还是主动的发言,都无法掩盖您对帝国的发展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们在您的指引下躲避过很多灾难,无论是陨石撞击还是异族入侵。”
“神谕”的光影终于停止了颤抖,它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变得模糊,开始变成无数白色的细小的光尘。
“但这一次,我想相信我们自己。”
“相信未来是不会受到机械而冰冷的数据和所谓的宿命观来限制。”
“最重要的是……”卡列侬低下头,在那光影完全消失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相信他们。”
光影彻底消失,卡列侬一只虫静静地在密室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帘子后面。
那后面的空间远比从外面能够看到的要大得多。
也空旷得多。
里面只有一个祭坛。
祭坛中间的木盒中,微弱的银光正在里面闪烁。
卡列侬走过去,将这个用来寄存“神谕”的小小的木盒收了起来。它还没有消失,但也已经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虽然知道它并没有所谓生命的概念,但卡列侬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胸闷。
他收起盒子,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推开门离开之时,一粒小的几乎不可见的银白的光尘黏在了他的袖扣上,跟着他,就那么走出了密室。
……
统帅府。
“阿涉昨天晚上出去了吗?”白皙俊美的军雌抬头,问简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