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礼心中又是惊,又是疑,谢珩固执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他抬眼与谢珩对视,那片黑色中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仿佛一个老眼昏花的花甲老人,用尽力气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他僵持片刻,不愿意在谢家惹怒主人,终于还是听话的张开手指。
那桂花糖早已变的泥泞不堪,谢珩竟也不嫌脏,亲手拿下来放在一旁的碟子上,右手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拭掌心。
手帕柔软细腻,带着水的凉意,轻轻拂过荀礼的掌心,留下的水珠转过每一条纹路,继而跟随帕子裹住每一根手指,微微摩擦,带走黏糊糊的糖水,留下一片清爽。
荀礼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手掌上面,被谢珩轻轻握住的地方又烫、又痒,那奇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战栗,又觉得太过失态,只得深吸一口气,将眼睛挪开,盯着别处,全力压下身心的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谢珩说了一句“好了”,手指离开他的腕子,将那条脏了的手帕交给元祁。他才如释重负一般泄出一口浊气,一抹额头,竟隐隐有了汗意。
荀礼闭了闭眼,突然想到自己似乎经常在谢珩面前出丑。不论是多年前狼狈的躲进藏书阁,还是今日又像个无知孩童弄得一手脏污,要被人帮忙擦掉,好像这些年自己竟一丝长进都没有。
“公子,前厅差人传话厨房晚膳已经备好,就等您过去了,您看……”元祁处理好那条湿帕,上前道。
荀礼一听,也顾不得哀怨自艾,忙打起精神告辞:“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谢翰林,我们,我们……”
他本想说我们改日再见,可他唯一与谢珩有联系的东西都已经换了回去,还有什么借口能来找他呢?
第5章
谢珩见状,向前了一步,拦在他身前邀约道:“一起用膳吧。我去同爹娘说一声,你在这里等我。”不等他答应或是拒绝,直接对元祁吩咐道:“去让厨房将每样菜分成两份,一份端来旁边的厢房,再拿两双碗筷。”
荀礼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谢珩这是要……留他用膳?
他使劲回想了一番,自他们入朝为官以来,可有听说哪位同僚曾与谢珩一起用过饭?他苦思良久,却半个人都想不起来。
不知自己是走了哪门子的运气——不,定是旁人知晓分寸,不像他一样,大大咧咧的赶着饭点来,让人家不招待都不好意思。
可留在上级官员家中吃饭这种事,荀礼想都不敢想。他向来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数载,多少官员换来换去,他还能在这吃人的朝堂坚挺着,就是因为他从不做一件有违上意的事情。
这下若应邀留下,他已经不知道这算是私下宴请,还是结党营私了。要是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检举出去,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来。荀礼一个小官便罢,谢珩如今仕途坦荡,只怕对他不好.....思及此处,他心里有些着急,想要劝阻:“谢大人,真的不必……”
推辞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已被机灵的侍女请入了隔壁的厢房之中。他无奈地看向谢珩,见他微微勾起唇角,竟露出一些罕见的笑意,让荀礼直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连连眨眼,再去看时,谢珩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留他一人站在这布置精美的厢房之中。
世人都道谢家高门显贵,不可攀附,谁又知道在这骄筋傲骨之下,竟藏着这样热情古朴的待客心肠。荀礼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要冲出去将那些编排谢珩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卑劣之徒骂个狗血淋头,好还谢珩一个清白。
很快,几个侍女便托着一盘盘美味佳肴鱼贯而入。荀礼站在一旁瞧着,发现其中竟有好几样菜都是他平日最爱吃的。尤其是那道炙虾,他馋了许久,奈何京城地处平原,上等海错都是进贡之物,还剩下一些可供买卖的,叫价之高也让他这种清贫小官捉襟见肘。
他在愣神之间,谢珩已然回来了。一进门便看见荀礼呆呆的站在一旁,心中不由有些好笑,不知他的思绪又飘游到了哪里,坏心的放轻脚步,站在他身边突然出声:“在想什么?”
荀礼果真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两人不过咫尺距离,连忙后退,脸都红了几分:“谢大人,没什么没什么。”
谢珩见他反应激烈,眼神暗了几分,淡淡道:“既然如此,那边用饭吧。”
荀礼稀里糊涂的坐下,谢珩也不多说,拿起一旁的干净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在他碗里。
……
若说能得谢翰林一眼能写成话本大肆炫耀,那么能得谢翰林亲自布菜,是不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荀礼心中忐忑不安,半晌,还是起身道:“多谢大人,但家中已备好饭菜,下官还是回家吧。”
谢珩不许:“你难得来我府上,不过是一顿晚饭。”
“留在大人家中吃饭还是有些不妥,若叫人写折子参大人结党营私就不好了,下官,下官还是回家……”
话音未落,便被“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打断。那声音不轻不重,落在荀礼耳朵里却无异于天雷。他茫然的去看谢珩,发现他摔了筷子,抿紧嘴唇,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有些怒气。
荀礼根本不知道谢珩为何发怒,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盯着谢珩紧握成拳的手,那上面已然青筋暴起,昭示着主人糟糕的心情。那点青色让荀礼莫名觉得有些可怕,不敢再看,微微底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