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阿赤担忧地看着卧榻上原本绝美的一张脸在痛苦中扭曲,“他不是已醒了吗,怎么又睡过去了?又是一整天了……”
“别担心。”顾爻拍了怕阿赤的脑袋,“他前世的记忆那样沉重,这单薄的身子受不起也是寻常。不过既然他的记忆里有那个人……”
他就舍不得一直这样睡下去……
顾爻看着阿赤在一旁担忧又自责帮不上的样子有些心疼,“替师兄打一盆温水来好么?给他擦擦汗。”
阿赤点点头,又很不放心地看了昏睡的人好几眼,才苦着一张小脸退出房去。
“哥哥……”肖一在睡梦中胡乱地呓语,“能不能……不要走……”
“哥哥……你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求求你……”
顾爻知道,这是人要醒来了,他无措地愣在榻边,直到肖一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低低的唤了声:“师尊?”
“你、你唤我什么?”顾爻有些哽咽,“你都记起来了,也……不恨我吗?”
肖一瞳孔中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深不见底,他抬手揉了揉跳痛的额角,咬牙道:“恨。”
“你应该恨。”顾爻苦涩地笑了笑,释然地颔首道:“别难为自己,这世界不曾遗你善意半分,你有资格恨每一个人。”
“可我原谅你了,也原谅这个世界。”肖一翻身从榻间坐起,“不管命运和苍天欠我多少,在他们补给我一个魏寻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缺了。”
他就是这世间所有的善意。
我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肖一翻身下榻,“我只恨我自己。”
我曾想过,文能做他挥毫泼墨手中的笔,武能做他上阵杀敌马前的卒,再不济也做一件他寒日里的冬衣,对月吟诗时手中的一壶酒。
却不想,终是做了那把刺进他胸口的剑。
“这都不能怪你。”顾爻紧张道:“六煞星之子对净魂洁魄的依恋源于宿命,你根本无处可逃,就像你逃不掉要唤出冥凤又最终无法掌握冥凤之力的命运,这都不怪你。”
肖一没有答话,趿上榻边的鞋子竟是要往门外去。
“你要去哪儿?”顾爻急道:“都结束了!没有什么再牵绊你……”
“虽然你金身已失,但六颗煞星仍未陨,你就还是星命之子,你跟着我清修,或许我能找到办法重塑你的近仙之躯,助你飞升成仙。”
“为什么?”肖一回身,眉目精致清冷,“师尊,我问你,人缘何汲汲营营入仙门,练灵脉,锻金身,求一个不老不死的神话?”
顾爻遗憾道:“贪念。”
“是。”肖一浅笑,“因为这人间,总是有太多东西值得贪恋。”
“可为了这份贪念,他们要寡七情,断六欲;金身回首,却蓦然发现,贪恋的一切竟早已逝去,唯留一腔心意难平。”
“人都以为跳出六道,却最终还是轮回。”
“所以……”顾爻惋惜道:“你还是要去找他吗?即使你蜉蝣一世,生老病死,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于他而言不过是朝生暮死……还是,要去吗?”
“肖一,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修阐还是悟道?我通通都不要。”肖一转身步出房门,“红尘万丈,我偏偏不要看破。”
那是有他的人间,我为何不一头扎进去。
“肖一!”顾爻追出门去,“净魂和洁魄都离开了魏寻,你与他再也没有了宿命的纠葛!肖一,你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你的人生了……”
“所以,师尊认为我对魏寻的感情,是源于六煞星之子对净魂洁魄的依恋?”肖一微哂,“为什么你们不觉得,肖一这个人,是真心恋慕魏寻的?”
六煞星之子天生难有普通人的情绪和感情。
可是,是魏寻胸口带着个窟窿在我腿上躺一夜的时候,教会我什么叫恐惧;是魏寻疲惫的趴在我床边睡着的时候,教会我什么叫心疼。
我得知他死讯的时候,一把刀子捅了过来,肖一就死了,世界上只剩下魔头冥凤。
那之后,我所有人类的情感,雀跃、自责、心动、害羞……甚至是哭泣,都是他在笠泽湖畔教会我的。
我的姓名,我的感情,我的一切,因他而起,也随他而灭。
“他那么好。”肖一笑得很甜,“我凭什么不可以真的喜欢他?”
今日的俞珺照常按照魏寻的吩咐来到小院,要以灵力灌注那颗香椿树,可是他刚走到院门口便是心中一紧,因为院门楔开了一条小缝。
他连忙走进院子,却看见就连茅屋的房门也开着。
跟着魏寻三百年,就算是他也只能偶尔踏足魏寻的小院,除了魏寻自己,从来还没有任何人能进那间茅屋。
“师父?”他在门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是您回来了吗?”
门边出现一个人影,衣衫略微有些褴褛,被发未束,脸上还破了两条小口子。
肖一似乎还不太能适应这具凡人的躯体,一路上跑得太急,气喘吁吁,跌了好几次跟头,弄脏了衣裳,也划花了脸。
但他心里还是欢喜,喘息、疼痛和鲜血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活着,他现在可以用鲜活的自己,爱着魏寻。
直到他看见门边的陌生人,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