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错,就算兰庭自己口述一遍,也还是会带有成见,这些年纪不大的小丫鬟才说的客观。
阖着这三妹妹每次来,都是窝在那和小丫鬟聊天,怪不得每次都要坐在最远的位置,兰庭悠悠道:“昨晚你怎么没过来?”
谢明茵脸色不变,咽下口中的枣泥酥,淡淡道:“我住在寿安堂,但凡有事,他们都不会让人来叫我的。”
兰庭了然,怪道她对父母冷冰冰的,做爹娘的有什么事,就自动隔离了这个女儿,还指望人家亲近什么。
这时候,一早不知道见了什么人的连氏出现了,丫鬟端了两碟红彤彤的山楂上来,兰庭吃了一个,觉得有点面,不过的确挺大的,个个都挑了好的。
昨夜里都歇的晚,连氏索性让谢如意不用来请安了,等兰庭来了,才忘了让人去信芳堂说一声,不过想到自己一个人,和明茵大眼瞪小眼的,也着实是很尴尬。
见姊妹两个因自己进来,默契地都住了口,连氏微微一怔,心想到底是血缘,从不见明茵和如意这么亲近,心里不由得为如意有些辛酸,这孩子是个孝顺的,可惜却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日后就怕他们都薄待了。
昨夜,如意跟着求了谢桓许久,听送她回去的丫鬟说,这孩子太实心,膝盖都跪的发青了。
她坐下后,轻吐口气,才漾出一点温意,问兰庭:“睡得可还好?”
兰庭放下了茶碗,转过头来,实话实说:“托母亲的福,还不错。”的确还不错,她又没什么亏心事。
连氏一愣,唯有苦笑,这话说得,让她没法往下接。
心想,这孩子到底是和自己生分了,然而,心头却骤然松了下来,不知道是不用再费尽心思的,来应付兰庭的主动亲近,而感到如释重负。
还是因为这段日子的殷勤,都付之东流,莫名袭来的落寞,让她略有无奈和茫然。
幸而,丫鬟进来解救了静默的场面,冬日里,端进来了两碟少见的山楂,红彤彤的。
连氏恢复了从容,作了平日里的亲和姿态,与她们低低絮语道:“是章奶娘家送来的,也就是如意的奶娘,说起来,她原是应该有个孩子的,唉,可惜了。”
再后面,连氏就不说了。
那孩子,大抵是没了。
不晓得连氏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还是真的心底有愧疚,对兰庭的态度小心翼翼的。
最后余下的山楂,也让分出一半送去了信芳堂,兰庭也没有拒绝,说了句:“多谢母亲。”
从宛华堂出来后,谢明茵对她热切的不同以往,追了上来,载言载笑道:“长姐,咱们一起喝个茶,可愿意吗?”
兰庭稍有惊讶,随后笑问道:“去你那还是我那?”
谢明茵笑嘻嘻道:“去你的信芳堂吧,前段时间不是才收拾过吗,必然比我那里消停。”
兰庭略一思忖,也是,而且寿安堂的人,指不定欢不欢迎她呢。
她是不在意,就怕老太太气坏了,果断带着谢明茵转向了信芳堂。
这是信芳堂头一次来客人,上上下下都精神抖擞,宛若等待主人巡查的样子。
谢明茵在寿安堂,基本上不用自己操心这些,府里最难伺候的,就是他们这位老太太了,这都能够胜任的,服侍一个谢明茵不在话下。
谢明茵打信芳堂里略走了走,逛了逛,兰庭陪着她稍微看了看,其实现在到处都是雪,她估计等开春了,这信芳堂应该是另一副样子。
后面的园子没看,现在天冷,后面都是厚厚的积雪,白森森的,兰庭打算等到春天,让人打个秋千架,再种上一些花木。
“收拾的还可以,长姐你没来之前,这不说是荒草丛生,但也挺荒凉的,晚上都没人过来。”谢明茵丝毫不见外,也跟着指指点点,说这处种海棠,那处种茶花。
姊妹二人到了正堂,碧釉奉上茶瓯和点心,红霜带着人捧来热巾,又取下二人的斗篷外衣拿去熏笼上挂好,脚下各自踩了暖炉。
“人家有一门好婚事呢,长姐你也不要想,爹娘肯定不会让她把婚事还给你的。”
谢明茵掐起一块绿茵茵的茶糕,这是信芳堂的小厨房做的,灶上的杜娘子做的一手好点心,兰庭对她的手艺很喜欢。
兰庭垂下眼睑,看着杯中碧绿色的茶水,态度淡然:“嗯,我知道。”
谢明茵注视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她也不会还给你的,不止是婚事。”
兰庭掀起眼帘,与她双眸相对,语气平静的不起波澜:“我知道,还有家人。”
“你又知道。”谢明茵噘着嘴,有点无言以对。
兰庭觉得有些热,她挪开了双足,踩在了脚凳上,转着手里的茶瓯说:“我又不是睁眼瞎,这么简单的情况都看不出来,爹娘觉得我不合适作为侯府的长女,或者说,不能够作为一个承担这门婚约的人。”
谢明茵狡黠地试探道:“长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门婚事,你知道家里那些姐妹多羡慕呢,这本该是你的!”
兰庭一阵好笑,这三妹妹是在试探她的品行吗。
她略微沉吟,低声说:“但是它现在就是谢如意的,那公子应该很喜欢谢如意吧,或者说,他们关系起码应该还不错,对不对?”
谢如意很自信,那么一定是笃定了外人无法插足,而且,她是极为擅长笼络人心的,只要她想要的。
谢明茵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因为谢明茵比她小,对她并没有太多的助益。
她却不是个喜欢八面玲珑的人,否则,她不会无视这个亲妹妹的。
尽管谢如意很少与她面对面,大多数都是躲在张牙舞爪的谢疏霖背后。
但从这些周围的人身上,很容易看得出她是怎么样的。
她不是鲁莽的女孩,反倒有自己的一套方式。
谢明茵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我倒是很想养只猫,可惜寿安堂不让养,祖母说,这些小畜生夜里叫唤起来没完,长姐,我瞧着你这里地方大,等赶明帮我养只猫吧。”
谢明茵要养的,不是寻常的野猫,而是正经的聘书,有正经路子来的正经猫。
兰庭挑了挑眉,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敢情是有事相求。
她没怎么养过猫狗,不过应该是谢明茵少有的童趣,勉强应承了下来,等开了春,也许她就给忘了呢。
碧釉等送了三小姐出去,回来才问道:“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前两日不是还叫咱们远着二小姐吗,自己也作壁上观,今日就这样亲热了?”
兰庭慢慢回转到房间里,边走边道:“还是得多谢昨日这一出。”
以前,谢明茵觉得她在这府邸里,无依无靠,性子也说不准,万一是个蠢得就遭了。
现在,看她连父亲手底下,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过去,安然无恙,可见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自然是可往来的。
姊妹之间,也要反复衡量,在这种门第里,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碧釉跟她进了内间,堆起笑脸说:“小姐,您要还送信出去吗,奴婢这次打点好人了,绝对不会出事的,这一次和红霜姐姐商量过的。”
红霜做事相对缜密,她是从寿安堂拨过来的,交好的人也多,碧釉怕小姐觉得自己做事不稳当,有一个红霜压阵总应该行了。
兰庭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妨,不用送信,本就是为了试探谢疏霖的。”
他若是来寻她,自然有办法来联系她的。
第12章 出府
兰庭的目光落在了碟子里的山楂果上,心中沉甸甸的。
“去把夏妈妈叫来,我有事问她。”
碧釉应是,随即就掀帘出去叫了夏妈妈来。
等夏妈妈来了之后,兰庭摆了摆手,二婢心领会神,一齐退了出去。
“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夏妈妈恭谨地等着主子问话。
兰庭也不客气,直接问起了这个章氏的详情。
夏妈妈先是一愣,随后说,章氏本是连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许给了侯府的一个管事,后来到外面去管铺子了。
后来那管事却在数九寒冬,掉进了冰窟窿,死了。
章氏在盛京冬月间生了个孩儿,却一落地就死了,哭了两宿,眼睛都快瞎了,说是这孩子小,连个坟墓都没法立。
为了避开这伤心处,索性收拾收拾包袱,跟着连氏去了扶桑,这才做了奶娘。
夏妈妈也看见了,宛华堂那边送来的山楂,摆着倒也好看,说:“章氏在扶桑的时候,一直不离身照顾咱们夫人,为人厚道,脾气又极好。
哄了小姐到四五岁的时候,由家里人赎身接了回去,年年使兄弟送一些瓜果蔬菜,来孝敬咱们府上。”
“她就没有再嫁吗,倒也是可怜。”兰庭听着,这章氏也是凄惨。
夏妈妈对这府里的事,也算是知根知底,扶着膝说:“谁说不是呢,那时候她也正年轻,可这就是孤家寡人的命,和人家定亲后,那男人没多久就去了。”
也就是说,至今都没有再嫁人。
兰庭撇去茶碗里的沫子,继续问:“这个章奶娘对谢如意很好?”
“是,”夏妈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朝兰庭笑了笑:“这话说出来,您也别见怪,这人啊,信佛信道的多了去,她呢,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这您,是她那死去的孩子投的胎。”
移情啊,兰庭听明白了,这倒也无可厚非,民间也有不少人家如此,自己痛失孩子后,对同样年龄大小的孩子,越发的亲近。
更何况,兰庭出生的时日,离她夭折的孩子不久。
“这样啊。”兰庭抵着下颌,若有所思。
夏妈妈不无感慨道:“是啊,朱嬷嬷和章氏对太太,可真是寸步不离。”
窗外传来小丫鬟打冰挂的轻笑声,夏妈妈的语声顿了顿,碧釉出去喝令她们安静些。
兰庭趁机问道:“寸步不离?”
“是啊,大小姐,您莫不是想要问当年的事?”这大小姐一句跟一句的问,夏妈妈也回过味来了,这是怀疑当年的事不简单。
“对啊。”兰庭没有否认。
夏妈妈一边说,一边转动眼睛,细细回忆道:“章氏您可能问不出来,当初因为她才没了孩子,夫人虽然让她伺候,但生了您的日子,侯爷就没让她沾过手,她也一直没出过门。”
也就是说,从兰庭出生后,章氏基本没有接触到她的机会。
“好,我知道了。”兰庭原本想着,兴许是这些下人做的手脚,也怀疑章氏的嫌疑。
现在听来,却不可能,不过是几个下人,听连氏说与自己一般的孩子,却是在盛京就死了的。
并非她多疑,而是万事不可当巧合。
当然她也看得出,夏妈妈没有理由,去为一个已经出府的下人开脱。
她看得出,夏妈妈没有撒谎,都是实话。
兰庭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茶瓯随手放下,问了最后一句:“章氏如今是住在何处?”
夏妈妈细细思索道:“咱们夫人心好,在福临街有个陪嫁的院子,让章氏在那养老,她一般只有冬天才会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