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有些尴尬地笑笑:“其实是写上一篇乐律篇的时候,师父有些地方未求甚解,产生了疏漏。当时交稿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别扭,但俗务缠身,且稿都交了,不好再补,因此推到了现在。眼下正近年关,学校也放假了,各方无事,师父就带着几位师兄外出采风,争取在明年开春之前再写出一编乐律补,将之前疏漏的地方都修订上。”
蒋平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走得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公孙策道:“蒋老板与师父也算是有交情的朋友了,难道不觉得师父……”
他是晏殊的徒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得以眼神示意:“……因此,师父只留了封信给我,请我转交给蒋老板,就带着师兄们坐船走了。”
他从桌上取了一封信出来:“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蒋老板。信送到了,账册也交给了蒋老板,在下也该回去了。”
蒋平见他穿得简朴,恐是寒素之家出身。晏殊虽不会苛待自己的徒弟,但也不会过分溺爱,公孙策在这里帮他编书,拿的也只是皇帝规定的助学金。
不多不少,能叫人活下去,但大抵不能活得有什么尊严。
长安居,大不易。
晏殊过惯了富贵日子,恐怕察觉不到自己这徒弟的窘迫。
年关将近,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公孙策仍穿着单衣。
晏殊的校长室里燃着火盆,较温暖如春,还不觉得什么。
若是穿着这一身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蒋平设想一下,替公孙策打了个哆嗦。
而且,他连一件冬衣都买不起,难道能买得起烧火盆的碳吗?
就算回到了自己家中,恐怕也不会暖和到哪里去。
但晏殊临走之前让公孙策在校长室里等到蒋平过来,蒋平来了,账对完了,公孙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校长室里了。
若他是个懂得变通些的人,就会在蒋平走后继续留在校长室烤火,至少会等到外面风雪小些再走。
但蒋平看公孙策却是个方正君子,恐怕不愿做这等巧活儿。
因此蒋平道:“啊呀,这却不巧。”
公孙策疑惑,只见蒋平摊了摊手:“在下来的时候,风雪还小,因此没带雪具。现在雪下得大了,没有雪具,这可走不开了。”
公孙策走到窗边,将窗户掀开一个小缝,狂风夹着雪花“呜”地灌进室内,他忙将窗户关上:“确实风大。”
蒋平坐在公孙策的桌前:“既然走不开,不如咱们两个坐下说说话,等风雪小些,或是我家仆人来送雪具的时候再走不迟。”
他行走江湖惯了,向来独来独往,他家仆人也习惯了,哪会来送什么雪具。
公孙策愣了一愣,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于是同坐在桌旁,公孙策将桌上的书本文稿都堆在他处,又烧了一壶热茶,两人以茶代酒,执杯对饮。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蒋平也知道了,公孙策确实是个寒门的才子,却屡试不第,心灰意冷,曾经想要一辈子就做个账房来着。
听闻晏殊在京城办学,学费低廉,且不问出身,州郡长官还给报销路费,这才来京城碰碰运气。
结果这运气还真碰对了,他已得了晏殊的青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你真的能看出假账的漏洞吗?”
蒋平好奇地问公孙策。
公孙策点头:“可以。”
他忽然一笑:“我之前在那户钱庄做账房补贴家用的时候,就是查出了他们勾结匪盗销赃的罪证,所以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跑到京城来避祸的。”
蒋平恍然道:“如此,真是一段传奇经历了。”
“一地盗匪勾结钱庄做出的假账你能查出来,”蒋平看着公孙策道:“那一郡长官做出的假账,你能不能查出来?”
公孙策挑了挑眉:“这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蒋平道:“一家一户的账,不过三五十万,每年不过几百上千笔。可一郡之账,每年有千万、万万之数,且有一地数百万民众的赋税收入,又有数百万笔的支出。若有人从中做了手脚,难道你也能看得出来?”
公孙策轻笑一声:“这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