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爹盯着那锭银子看直了眼,放嘴里咬了咬后赶忙抓住了他的右手腕,“这太多了,俺找不开,这碗凉茶不值钱。”
那人一惊,后退了一步,挣了半天才挣脱开。
觉着手上粘乎乎的,薛老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刚刚抓他的那只手上沾满了烂肉和蛆虫。
薛老爹疑虑着瞪大了眼凑近了去看那人的手,这才发现那人的那只手早已腐烂不堪,只有两只指头还带点腐肉,剩下的三只指头俱已只剩白骨。
段干卓见他还哆嗦着盯着自己的手看,忙把手往衣袖里藏了,想了想后,左手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举过来,扯下面巾指着马厩里一头老牛,费力张嘴动舌道:“烦劳老人家……行行好……牛车卖我。”
薛老爹这才看清他的脸,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这段干卓右眼已经烂没了,右眼眶只剩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筋脉血肉;左边的嘴唇也没了,露着半嘴牙齿和半脸颧骨,舌头也只剩了半条;脸上剩下的皮肉也都乌黑,偶有发白处是有蛆虫在里面翻滚,乍一看就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薛老爹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只顾瘫在地上乱挥着双手。
段干卓慌忙掩好面巾,喘着粗气掏出怀中全部银两铜板,俩枯手捧着往薛老爹前送了送,卖力道:“在下去……葬他……他人好,不打仗……牛车……走不动……”
“走走走……”薛老爹哆嗦着往后爬了两步,一下摸到了一块石头,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拿起来一把砸在了段干卓脑袋上。
看段干卓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薛老爹才一骨碌爬起身哭着往茶客那跑去,“鬼啊!有鬼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大白天的还能见鬼?”看薛老爹火急火燎的样儿,茶客们哄堂大笑。
“真的!真的!”薛老爹急得直拍大腿,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一群人怂恿着过去看时,只见地上散碎着几锭银子和几十个铜板,都争相冲上前抢得头破血流,哪里还顾得上抓鬼?
薛老爹拿把锄头战战兢兢地围着马厩转了一圈,再也没找见那鬼的影子,只有那头老黄牛哞哞叫了两声。
1章
薛老爹踹了马厩边窝着的叫花子一脚,仰头瞧了瞧半挂着的日头,又给那几匹马儿添了两把草料,心中暗自纳罕:他这小店地偏人少,往常也就走累了的脚夫在这歇一晌喝碗凉茶,今儿个路过的怎这么多?挤满了他的店不说,连在树荫下临时摆的三张桌子也坐了个满满当当。
让薛老爹更不心安的是,这伙人一个两个面目狰狞,凶相斜露,身边都带枪夹棍,眼瞧着不像良人,倒像是伙打家劫舍的土匪。
薛老爹擦擦脑门上的汗,觉得也不对,这些人三三两两散坐着,彼此间瞪眼斜视,又不像是一伙的。还有,福官赶集咋还不回来?可不是又贪酒了?
薛老爹正战战兢兢思量着,又猛然听到一声马鸣,忙抬眼看去,却见阡陌上尘土微扬,一人急勒了马辔头,一个鹞子翻身下来。
薛老爹乜了眼定睛细看,只见那人一袭青白布衫,头上罩了个皂纱的幂蓠,脚蹬一双白色毡靴,右手背身后握一柄长剑,左手牵着马缰绳,不急不缓翩然而至。
不待薛老爹缓过神来,那人一把揭了头上的幂蓠,将马缰绳往他手里一抛道:“老爹,且将我这马儿喂得饱些,再上一碗清汤面,一碗凉茶。”
薛老爹忙“唷唷”叫了两声,安抚住了马儿,这才抬眼看着小哥,一看竟看得呆了。
原来这小哥面容极其清秀,白净脸盘,弯眉明睐,红唇净齿,头上只高高扎了个马尾,便甚是英姿飒爽,活像是个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唯一不足之处是这小哥只是十六七的年纪,身量略小,声音也脆生生的,倒显得柔气高于英气了。
薛老爹忙答应着退下。
1章 续
这小哥随意环顾了一圈,见那群人早把眼拿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一面打量一面怪笑,心里便一阵大不舒服。
正见偏处有一粗衣少年,那少年颜色憔悴,头发半散,眼帘低垂,手边放了一根缠满布条的手杖。那少年正拿一个馒头就着半碟小菜埋头吃着,并不抬头。
这青衣小哥便走了过去,招呼一声坐在了他对面。见那少年不搭腔,青衣小哥只好无趣的闭了嘴。
薛老爹净了手,拿漏勺捞出利利爽爽的面条,浇一勺清澈见底的底汤,抓一把翠绿的香菜,多倒了几滴喷鼻香的香油,一碗清清爽爽的清汤面便做好了,连忙同凉茶一块端了过来。
青衣小哥接过来,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老爹,剩下的莫找了,供您老喝两壶好酒打打牙祭。您这里人来人往的多,我且向您打听个人,您可听说过段干一剑的名号?可曾听人讲究过他?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吗?”
话还没说完,桌子底下突然蹿出个叫花子,一把抓了那碗面去,趴在一边便用脏乎乎的手捞着往嘴里扒。这叫花子披头散发,脸上长了好几个大脓包,胡乱贴着几个膏药,浑身散着恶臭和血腥味,一面吃一面往青衣小哥身边蹭,还咧着嘴呜呜叫着。青衣小哥唬了一大跳,忙抓起剑挡在胸前捂住嘴往后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