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晏回到那间卧室,靠坐在床头,眉头蹙着。
他在想自己刚刚一瞬间产生的负疚感,这种负疚感来得莫名其妙又好像理所应当,因为周玉臣在他失踪后表现得那么紧张,庄晏能真实感觉他对自己的重视和关心,而他对周玉臣好像……有些漠不关心了。
但这不一样啊,他醒来就听到威斯敏斯爆发兽潮的消息,第一反应自然是打听海伦娜的安危,无论海伦娜和他到了什么地步,她毕竟是他的未婚妻——曾经的未婚妻。
他又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对周玉臣抱有负疚感呢?
或许是他们之间有些不对等了,仔细回忆他这段时间和周玉臣的相处,周玉臣的确是让着他的,更可以说,是包容他的,他关心他,他重视他,他对他付出的情感,已经远远多于庄晏之于周玉臣了。
庄晏这样想着,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勤务兵站在门口,见庄晏先是垂眼沉思,而后抬起眼来,和他对视了一下,勤务兵便道:“抵达维斯敏斯还需要两小时,先生,要再睡会儿吗?”
庄晏摇摇头道:“不了。”他已经睡够了,比起周玉臣,他可要轻松清闲太多了。
“那……”勤务兵挠挠头,看庄晏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便道:“那您要看会儿书吗?”
“看书?”
庄晏随即看到勤务兵轻轻点了墙上的一个感应钮,随即整个墙体凹进去,翻转,一个书架呈现出来。
庄晏站起身来,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房间格局有些熟悉,这艘指挥舰是他曾经乘坐过的“绿野”号,而这个房间,他想到刚刚周玉臣开视频会议的房间……整个套间便只有这两个房间加一个小客厅,这是周玉臣的卧室?
庄晏看书架,一共八层,多是机甲、战争史类的书,有也有物理学、语言、政经类,他一路浏览过去,发现靠近床头的部分居然有几本诗歌、散文集以及画册。
怎么看周玉臣也不想爱看这类书的人,但居然这几本书都放在床头位置。
庄晏俯身抽了一本画册,翻开看了看,发现上面有些画写了一些随笔,不过他也看不懂——这些随笔都太简单了,只是在某些画旁边写道“漂亮”“不错”,一张秋天的麦田的画旁边写着:“有点像他画的”。
他是谁?
翻到某抽象派大师的画作,图画旁边直接打了两个问号:“??”庄晏素来不苟言笑,此时身旁无人,也没忍住,嘴角勾了勾。
勤务兵在门边看庄晏站在书架边翻书翻得入神,便悄悄退了出去,带上门。庄晏也没发觉。
很快一本画册翻完,回到扉页,庄晏才发现扉页上用钢笔写了一段话,是他很爱的一个地球古代的一个画家写给朋友的一段话:
“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
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
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
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将不再眷恋人间。”
这段话他甚至还在给海伦娜的信里抄写过。庄晏看了会那力透纸背的一段字迹,将画册合上,放回书架,又找了本诗集。
庄晏本以为等待的这两个小时会很难熬,但时间居然在他翻阅的过程中过得飞快——事实上,这几本书他正好都看过,他真正翻看的是周玉臣留在里面的随笔,虽然都是些语焉不详的口语化的句子,可似乎能想象到周玉臣是怎样在行军的闲暇之间,或许只有三五或十分钟,翻开这些书,随手写下一两点自己的想法。等到勤务兵推门来通知下船,庄晏才惊醒过来。
舰队抵达威斯敏斯,在等待舱门落下时,周玉臣站在庄晏身边,低沉道:“方才我的脸色不大好,你不要在意。”
庄晏原本盯着舱门,在想安道尔王宫里的海伦娜,闻言回过神来,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不,我觉得……”他看向周玉臣,看到他眼里细小的血丝,英俊成熟的脸。
“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会儿。”庄晏看着他道。
周玉臣看着他,忽然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我会的。”
笑了。庄晏心里松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他干嘛这么紧张?
舱门发出轻微的轰隆声,向外倒去。
庄晏走进安道尔的王宫,仍旧是王后接待了他,而和他一起的周玉臣则在一旁和大公交谈两句,显然王宫还有一场会议在等着周玉臣。
海伦娜站在王后身后。庄晏和她的目光对上。
“海伦娜。”庄晏朝她点点头,没有像从前那样走上去,而是和她保持着距离,但一双眼仍看着她,虽然嘴上没说,眼睛却已经传达了讯息:还好吗?
海伦娜和他对视,眼泪忽然流了下来:“道斯走了。”
庄晏一愣道:“什么?”他看向王后,王后终于也没忍住泪水:“异兽的爆发点,离道斯的驻地只有半公里……”
道斯是海伦娜的哥哥,公国的王储,庄晏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殉难了。他看向周玉臣,后者的眼神表明大公并没有在视频会议中透露这个消息,毕竟一切发生得太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