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目不转睛地透过墙看着公社那边的场景,巨大的圆形石屋有两层高。屋檐下挂着许多不知名的植物串,晒着些肉干,石屋外面以山漆涂了一圈白色。屋顶有一面旗帜,画着古怪的花纹。
从公社里走出一个穿白色长贯头袍的长老,拿着龟甲和一些卜草,在蛇面前维持镇定,举起手中顶端球形的藤杖,高声呼喊着方征听不懂的字句。烧着了艾草和龟甲。
“那是谁?”那长老不是玄思,当然更不是已经死去的乌虚。
绩六哆嗦抽噎道:“是出门游历的大长老,冥夜,他今早回来了,是他告诉我们的消息。”
“他在干什么?”方征那一瞬间几乎要动摇:这人是要和蛇对话吗?这个时代是不是真的有神灵上苍之类的神秘力量,否则怎么能跨物种交流?那老头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方征甚至有点佩服,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这个长老敢直面巨蛇。
大蛇张开大口,朝着那个高举藤杖的大长老咬下去。冥夜大长老站定在原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囫囵被大蛇吞下去,却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被客观吓傻还是主观犯傻……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无言以对:哪能跟野兽讲道理。这条蛇大得实在可怕,他胡思乱想,要是在现代必须请人.民.解.放.军来,几十把枪才扫射得死,然后再把那个蛇巫枪毙。什么占卜龟甲艾草根本是扯淡,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那一瞬间,方征听到远处传来的破空声。
方征的五感灵敏得多,比如说他可以轻易闻到大蛇的腥臊味,蛇巫操纵的香果味道,甚至长老点燃龟甲艾草的熏味。他也听得到很多东西,流水声很缓慢,大蛇蛇牙滴下的蛇涎液更慢,它张开大口的骨骼张合声,系在脖颈上的铜链晃动声,有力的尾部扫过地面的声音……
但是此刻占据听觉的,是一团突然爆发出来的东西,那东西由远及近,从村另一边传来的,一开始像是尖啸,冰冷破空带动气流的声音,随即空气因那剧烈摩擦搅动,扩散出嗡嗡音色。
方征的视线也很好,但饶是他能看得清大蛇是怎样一点一点凑下那颗丑陋头颅的视线,也看不清那截忽然从远处射来的东西,到底是以怎样近乎完美弧线冲到了公社门前,冲进了大蛇的脑袋中。
轻微一声“嘭”和骨骼巨响的“咔”声,蛇头就像一朵静止的食人花,从眼部爆发出璀璨的硕大血花,大量血液涌成一条小河,把蛇的头部糊成了血饼,却掩不住贯穿蛇头的一支亮金色的锃亮长箭。
箭约有一丈长,刚好完美从蛇左眼贯穿到右眼,只露出尺长的三棱形状的箭头和松针似的箭尾,缩小无数倍看,就是两颗灯泡被一根金针戳破。
如果方征看不到这支箭,从刚才的动静,他差点以为是现代机关枪打出子弹的速度。
他猛然朝箭来方向远望,在村子的另一头,一座石房屋顶上站起了一个持弓的身影。那幕景象在很久之后依然冲击着方征的记忆,令他频频联想到后羿射日,百步穿杨的花荣等夸张故事。心神激荡地宛如在看一幅磅礴壮美的画。
方征从来没有看到那么大的弓,足有丈高,它的一端立在地上,仿佛一个巨大的灿金色的竖琴。也只有那么大的弓能射出长达丈余的箭,贯穿可怕的蛇头。
和那张丈高的弓相比,方征委实不敢相信那个射箭的人,竟然那么小。
方征以为这种弓,非得要神话里夸父那种体型的人才拉得动。可是站在长弓背后的,俨然是个和方征年岁相差无几,十五六岁的少年。方征总是忘记他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体年龄,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二十三岁,所以那种年龄的少年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哪怕那个“小孩”其实也超过了一米八,比方征还高那么几公分。但还是比那截弓要矮一点,看在方征眼里,视觉效果对比就以为很小了。
那么小,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射出这样威力不凡的一箭,直贯蛇头,一击毙命?
过不了多久,方征就会回想起来,部落女人的那句话多么有道理:
——“英雄少年,俱出东方。”
大蛇血红与森白的大口僵住,胡乱拍打的削尖尾部也停止了动作,像是一块如水的黑色丝绸软了下去。在它的身后,阡陌狼藉。所有活着的部落女人颤抖着从石屋里探出头呆呆注目,良久才传来无助的啜泣。
大蛇几乎立刻毙命,蛇头爆出的血把白衣袍的长老淋成个血人。巨蛇沉重的头颅砸在地面,尘土飞扬。扫动的身躯还在机械抽搐,被一截看不见的巨手从头部一截一截地捏到尾部,逐渐抽搐后就不再动弹。
方征的耳力,听得到蛇身坠地的声音中伴随的黄铜链叮当响动的声音。铜链穿过蛇尾,没有出血,已经有年头了。方征立刻把目光投向村口全身罩在黑袍里的蛇巫。
村尾屋檐射箭的少年、公社中心的大蛇、村口的蛇巫,是一条直线距离。射箭少年和蛇巫之间刚好隔在最远的两头,直线距离估计有五百多米。
方征在心中计算着,这样的距离,已经不适合射大箭,那种大箭应该不也是对付人类的。
果然,方征看到那个射箭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下了屋顶,对方一跳下屋顶,方征就看不见他在屋宇之下的石路间是怎么行动的了。但是村口这边蛇巫的轨迹却看得很清楚——朝着反方向村口的石墙外慌忙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