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是争执,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让老丞相识点相,不要给脸不要脸,这种事情杀几个典型就够了,全都杀了这个国家还怎么运转,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流尽了鲜血才换来胜利的将士们。
老丞相认为,他亲手锻造的这个国家已经步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了,面对如此严峻形势,只有经历一场从上到下的血洗,摧毁现在的局势,将已经无用的蛀虫扫除,对官僚体制进行一场彻底的审查。
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也不在乎贪官污吏有多少苦衷,为了他理想中的天国,为了那注定遥不可及的乌托,他寸步不让。
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信念,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傲慢。
这是注定死局。
言语是苍白而无力的,经过漫长的争吵之后,没有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激烈争执了许久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怒极的几人最后在朝堂上上演了全武行。
笏扳与官帽齐飞,鲜血共青紫一色。
一直冷眼旁观的主子不得不下场,他被逼着提前表态。从主子昨日的言语来看,他无疑是支持老丞相的,他需要依靠这场血洗来铲除危险的军事勋贵,不过也不能让老丞相自行其事,他一开始的想法估计是想要依靠九王爷与小世子来制衡老丞相。
谁成想,这两个没有眼力价的家伙第一天就把局势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主子无法继续他暧昧的态度,必须现在就做出选择——这正是老丞相想要的。
我与老丞相都没有猜错,主子死死地护住了老丞相,以抗旨不尊扰乱朝纲的名义勒令近卫将九王爷带了下去,禁足恭王府。
小世子孤掌难鸣,脸色惨白地对老丞相当庭道歉。
年逾七旬的老丞相在激诡束湿的政局中翻云覆雨三十余载,于这形势转捩之际,这位铁腕政客又一次掌控了大权。
谁都知道,这位老人家将又一次以逆臣鲜血染红自己的帽顶。
想到那样的场景,想到曾经的亲密无间的友人与爽朗亲和的叔叔都将被架上刑场。小崽子开口了,他脸色恍惚,言语几乎是从咬紧的牙关之中蹦出:
“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他自问自答着,“我在想,我宁愿回到那朝不保夕的硝烟战场上去。”
在瞬息万变,人命如同刍狗的战场上,我们最最决绝的方式不过是拍桌子对骂,撂担子不干活了。可在回到巍巍皇城之后,昔时不过一次争吵退让便能解决的问题,在不觉间化成了明处暗间刺向同伴的匕首。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政治是在暗处的厮杀。
141、
新的一轮血洗就此开始。
九王爷被囚禁王府,徐玉阙被主子降职,我被季清贺架空。朝堂又一次沦为季老丞相的一言堂。
黑羽卫联合季清贺的手下直接闯入京城的各个宅邸,在平和生活中磨平了所有冲劲的勋贵被套上枷锁。一个牵扯到另一个,顺着他们的交集网顺藤摸瓜地蔓延开去,不过半月,跟随主子东征西战的名将功臣们几乎被连根拔起。
吉安侯、平凉侯、南雄侯、玄德侯、景宁侯、中丞、御史、侍郎……
下人每日递给我的线被报全都是老丞相就定了几个人的罪,季清贺又抄了几户人家,黑羽卫又杀了几个抗旨不遵的逆臣。
我像个懦夫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府邸里,遥想着昔日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光,醉生梦死。
灯笼高挂,烛火将夜晚的厅堂映照得宛若白昼,我的手下又来找我喝酒了,边塞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是黝黑壮实的小伙子,来了京城以后也学着城里人的那副样子,穿起了长袍,满口之乎者也。他们与我一同征战的九年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边塞的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也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带他们进了京城以后,终于可以天天吃肉顿顿喝酒了。
为了让这群憨憨的小伙子见见世面,我带他们在凤仙楼吃大餐:海参、对虾、鲍鱼、干贝、猴头、鲥鱼、珍珠鸡、卤鸽,一盘盘、一碗碗,目不暇接,当夜的菜肴丰富,气氛也无比欢腾,他们说着不吃了不吃了,当新菜端上来的时候,又忍不住伸出了手。
我笑话他们说话就像放屁,他们装疯卖傻,继续吃喝玩乐。
玉壶光转,歌女笑语晏晏,杯中波光潋滟。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5
再后来,这群连青楼都舍不得去的老处男们各个都讨娶了贤惠的老婆和漂亮的小妾,不过几年,就生了一堆白白净净的孩子。我去他们家的时候,孩子会围绕在我的身旁,闹着跳着同我要吃食和玩具。
“敬美人,敬美酒,敬美食。”
空荡荡的圆桌上只剩下我一人,对着一叠花生,对着黯淡的烛火,对着桌子对面空荡荡的黑暗,举杯。
“干杯——”
仰头,一饮而尽。
一人独酌,直至醉死,我倒在桌上,在朦胧的醉意之间。
我看见了他们重新坐在了坐在了圆桌上,笑容明朗,我们一起开怀畅饮。
哈——
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有这一天,所以我没有拦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