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卯时,皇后寝宫。
经过了将近一整天的分娩以后,季婉月终于在巨大的折磨之下生出了小皇子,小皇子重达八斤六两,是个白胖健康的孩子。
季婉月从脏乱的产床上微微支起身,看见了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不是皇帝的嫡长子,不是大禹国的继承人,不是未来的皇帝,而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的孩子。疲惫至极的母亲俯身,亲吻哇哇大哭的婴儿。
然后,可怖的大出血就发生了。
或许是生产时间太长,或许是胎儿过大,或许是产妇的精神过于紧张,总是,无法止住的鲜血从这位母亲的身上涌出,浸湿了她的单衣,浸湿了被褥,浸湿了床单,鲜血在宫殿的地砖上汇聚成浅浅的一滩,巨大的出血量并不像是从人类身体之中涌出的
为季婉月擦血的宫女看着自己手中鲜红的毛巾,小声的呜咽着,御医们进进出出,尝试了所有的治疗方法,最后先于死神宣判了死刑。
救不了了。
陷入死亡的休克之前,季婉月找来了自己最恨的姐姐,而不是名义上的丈夫。
季清霜进入了满是血腥味的宫殿,没有让宫人帮忙,她可以在任何人表现脆弱,唯独在季婉月面前不行。季清霜摇着轮椅来到季婉月的床边,俯身看着这个跟自己斗了半生的妹妹。
十几年前,这嫌隙极深的两姐妹分别之时,一个披着银色战甲,手握红缨枪,坐在高头大马上;另一个妆容精致,衣着华美,依靠在季老夫人身边。一个英气,一个柔媚,一个刚烈,一个温婉,她们曾是季家最明艳的两朵娇花,是所有男人都要想要得到的存在。十几年后,两人再次见面之时,一个双腿残废,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日;一个失血过多,气息奄奄,命不由己。
她们曾娇嫩、光鲜,如花妖冶。
也只在曾经。
“姐姐,”季婉月的眼神已经涣散了,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季清霜,她把脸侧到季清霜所在的方向,对她说,“姐姐啊,这次不用你咒,我是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还有救。”一向无比现实的季清霜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童话。
“姐姐,你就不要骗我啦,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我呀——没救啦……”季婉月轻轻地笑了出来,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很是诡异森然。她的鲜血仍然没有止住,随着意识和力气正在逐渐流失,季婉月咬紧牙关,拼着最后的生命力说着。“姐姐,我恨了你一辈子,嫉妒了你一辈子,跟你斗了一辈子,但现在,我要求你,我求求你,保护我的孩子吧!我不介意你利用他,我不介意他成为季家的棋子,我只希望,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季清霜看着自己走投无路的妹妹,吃力地将自己挪动到满是污血的床上,陪在她的身边,同她承诺:
“我会照顾好他的……妹妹……”
在季清霜的口中,对季婉月的称呼一直都是贱人、婊子。哪怕在人前,她也会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直呼季婉月的大名,让季婉月下不来台。妹妹这个称呼似乎并不存在于季清霜的言语里——直到现在。
闻言,脸上苍白的季婉月笑了,这一笑,是她最后的回光返照。
“我的宝宝,我的孩子,他会好好地活下去,他未来不会像我一样,辗转在大人物的手中,成为被交易的工具,一辈子都身不由己。以后啊,姐姐当他的母亲,李大人当他的亚父,有了你们俩在,符锦那个病秧子就无法像利用我一样利用这个孩子了……”
“嗯,他会健康平安的长大,会成为季家的荣耀,所有人都会爱着他,所有人都会护着他,他会成为最受宠爱的皇子。”
在季婉月越来越弱的声音中,季清霜同她许诺。
“嗯,真好啊,姐姐,我看见了,就像你说的那样……”
季婉月的眼中一丝光芒也无,她倒在满是污血的产床上,逐渐停止了呼吸。
宫殿外,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163、
时间回到现在。
季清霜面无表情地讲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从她的神色上,我看不出任何悲伤与不舍的神色,走到近处才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腥气,唐红色的外袍原来是这个用处,为了掩藏了她身上的血迹。
如此浓烈的味道,不知道她跟那具尸体呆了多久。
“李念恩,以前的事我念在你是符锦帮凶的份上,不再跟你计较了。从今往后,为了符志日,你我重新联手吧。”
为了自己妹妹的孩子,任性许久的季清霜重新回归理性,选择跟我联手。从季家的现状来看,跟符锦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跟我联手把符志日推上去,成为这个孩子幕后的支配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符志日的血管里,实实在在地流淌着季家的血。
“如果你支持符志日的话,符克己怎么办?”
我们正处在道路的岔口,这是对她诛心之问,同样是对我自己的诘问。
符克己是符锦内定的继承人,却为了她选择与我决裂,也因为她对京城政局失望透顶,避走边塞。符志日是皇上的嫡长子,由她妹妹托付给她照顾,有着一半季家的血脉,是一个方便他掌控的懵懂孩童。
两边都是亲情,两边都是利益,她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