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赢的生日宴在边家的六星级酒店举行,竣工不久的酒店尚未迎过客,开幕仪式就是集团继承人的生日派对。
云边到的时候,边赢身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今日场合郑重,他穿着平日少见的正装,头发往后梳,西服笔挺,打了领带,胸口憋着熠熠发光的胸针,手里端了杯浅色的香槟。
乍一看见,有种陌生感。
但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对周遭人群说了句“抱歉,我失陪一下”然后冲她大步流星而来,边走边笑,她就认出这是她的少年。
三步距离之遥,云边提前打好招呼:“不许抱我。”
那么多人看着,她不想成为今天的话题中心。
边赢知道分寸,云边还没跟家里摊牌,他们两个确实不宜太高调。
他打量着他的女孩儿,她为今天的宴会精心打扮过,身上穿的黑色的小礼服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或者说是第一次见到她照片的场景更为恰当。
那个时候,他本能地排斥她。
但以雄性动物的眼光来说,她长了一张符合他眼缘的脸蛋,眼神落到她脸上,他多停留了几个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毫秒。
“可我很想抱怎么办?”
有多久了,没有在厕所谈恋爱了?
从进入大学校园开始,就几乎没有了。
但在高中时代,厕所是他们的秘密基地,边家的厕所,图书馆的厕所,他们的世界太小太小了,只剩下这一隅小小的角落,留给他们肆无忌惮拥抱彼此。
“边赢哥哥。”这是重组家庭破碎以后,云边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发自肺腑喊出的哥哥,“我好像回到了我们的十七岁。”
*
先后离开卫生间,云边扮演一名普通的宾客。
现场她没什么熟人,哈巴经历两年的磨难终于通过雅思,去了英国当纨绔子弟,颜正诚开始实习,远在b城没有回来。
因此她和叶香只负责吃,当然她偶尔会跟边赢隔着人海对视一眼暗送个秋波。
“边边。”
背后传来一声亲昵的称呼。
云边只听得这声音耳熟,一时半会没想起来,结果回头一看,居然是边奶奶。
边奶奶满面的笑容,坐在轮椅上由保姆推近而来,一声“边边”叫得像在叫像失散多年的亲孙女。
云边差点没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
云边没忘记妈妈曾在边奶奶手下受过什么委屈,她心底对边奶奶存着很深的芥蒂,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在边赢的面子上,她也笑了笑:“奶奶好。”
边奶奶慈祥地跟她说了好一会话,关心她的近况,跟她拉家常。
边赢大老远注意到,频频投来眼神。
但他没有前来,足以说明他对场面的信任。
他说的没错,他喜欢的,他奶奶都会喜欢。云边客客气气地应对完,她对边奶奶的态度和对边赢外公外婆的态度截然不同,同样都是乖巧伶俐,在边奶奶面前她缄默寡言,边奶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但没有真诚可言。
他奶奶还真是爱屋及乌。她尽量不带私人情绪,以调侃的口吻在脑海中闪过这句话。
那年妈妈嫁进他们家,但凡边赢表达出对云笑白的喜欢,边奶奶可能就不会太为难新儿媳,妈妈的日子能好过许多。
她理解当年那个刚刚失去母亲不久的17岁男孩子的痛苦和想要守住昔日家庭的卑微,只是她仍然不可避免为母亲感到难过。
有的时候对某人而言无法攀登的珠穆朗玛,其实不过是另一个人一句话就能摆明的、无足挂齿的小问题,可他只是冷眼旁观。
派对过半,宴会厅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边阅。
边闻的保镖前来告知边闻消息,让他拿主意。
事到如今,边闻不屑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找什么优越感,而且也实在不忍边奶奶伤心,既然边阅想来,那他大大方方放人进来就是。
边阅已经瘦成皮包骨,走路需要专人搀扶,面色透着病态的黑,像从骨髓深处弥漫出腐朽的气息。
从边家离开以后,云边就没有再见过边阅了,曾意气奋发深受边爷爷偏爱的边家长子现如今再不见半分意气奋发,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缘故,他对每一个前去寒暄的人都报以微笑,看起来温和无害极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云边瞧着他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违和感。
周遭人群都在唏嘘感叹,她提不起半分同情,因为知晓他对边赢及婆婆大人使过什么下作的手段。
边阅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很容易就寻到了边赢的所在。
他提着手中包装精美的礼盒,晃晃荡荡地走去。
边赢选择无视,微微背过身去。
短短一截路,边阅歇了好几次。
云边放下手中小碟子,走近些,打算听一听边阅如何忏悔,虽然不能免去他的罪孽,但这是他应该做的。
边赢当边阅不存在,身边几个寒暄的人也惯会看脸色,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和一个行将就木的绝症患者,如何选择再简单不过。
边阅大口喘气,扶着自己伛偻的背休息,满目歉疚。
边阅扶背的手不在衣服外面,而是伸在西装下摆里面,西装半遮半掩间,云边注意到一抹异色。
来不及思考什么,她的身体已经做出本能反应,猛然扑了上去,发出警告:“边赢小心!”
与此同时,寒光乍现,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从边阅西装下方扬出,弧度挥出的方向,直逼边赢的脖颈。
这人,竟是奔着割喉而来。
丧心病狂。
云边硬生生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顷刻之间顾不了那么多,她左手的半个手掌握在水果上,刀锋切菜似的埋进她的血肉,与她的骨头摩擦碰撞,所幸边阅没有太大的力气,如果换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她的手怕是会被直接削断。
边阅这一生,风风光光五十余载,可从边峰车祸身亡开始,他的人生便再无一日安宁。儿子没了,被侄子耍得团团转,公司落到了弟弟手里,最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得了癌症,世间顶级的名医也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树倒猢狲散,身边的亲信一个接一个投靠边闻。
随着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他不得不认命了。
可他不甘心,凭什么他的儿子死了,他也要死了,边闻和他的儿子却坐拥边氏的江山,独享无尽的荣华富贵。
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谁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眼见错失行刺时机,边阅所有的不甘心和对命运的愤怒,都化作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手肘使出,狠狠袭向身后的始作俑者。
刀锋带着温热的血从云边手掌中退出,她踉跄着后退,往后倒了下去。
她大概是磕到了展品台的角,后脑勺好痛好痛,意识顷刻间就撑不住了。
世界天旋地转,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看到边阅被人合力制服,边赢焦急如焚地向她跑近,嘴里喊着什么。
可惜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安全了啊。带着这个念头,她放任自己被黑暗吞没。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应该嘱托一句,如果她的问题不太严重的话,千万别通知她妈妈。
但来不及了,她两眼一抹黑,彻底陷入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 慷慨的傅明小灼灼答应借她的电动法拉利给不输哥哥开~
兜风吗?
第100章
断断续续的梦境中, 人声嘈杂。
云边只能从中分辨出边赢的呼喊。
她恍惚间记起影视剧中,伤患陷入昏迷的时候,总会有人鼓励其振作点, 因为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不能就此睡去。
求生意识迫使她用尽浑身的力气,试图活动躯体,哪怕只是眨一眨眼睛, 蜷一蜷小手指,但她被不知名的神秘力量封印, 身上所有的零部件都不听大脑使唤。
意识再度模糊起来,她抓着边赢的声音,一遍遍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撑住, 一遍遍用尽全力活动身体。
可边赢能给她的力量,她想活下去的渴望,在海啸般的疲倦面前都没有招架的余地。
她筋疲力竭, 再度失去意识。
最后的那一瞬间,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她回忆了自己19年的生命生涯,真的好短暂,好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她为妈妈的后半生担忧,当初应该劝妈妈留下边叔叔的孩子的, 那样的话至少妈妈后半生还能有个精神支柱;她死了边赢应该会很伤心很内疚,不知道他过多久找下一个女朋友。
很奇怪, 从前她设想过自己比他先离开的场景, 永远都做不到大度, 她无法忍受他爱上别人,更别谈给他祝福,可真的到这一刻, 她的占有欲居然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她只想他平安快乐,孤单的时候有人陪,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老了有人携手漫步夕阳,不是她也没关系。
然后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床前坐着云笑白。
母女俩对视的一瞬间,云笑白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惊喜。
她憔悴的脸庞放大凑近过来,轻抚云边的脸颊,急切地问道:“云边,你醒了?”
我是在家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云边迷茫地想着,她撑着手想坐起来,但手掌一摁到床上,立刻引发一阵钻心的疼痛。
云边看到自己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和后脑勺都在发痛,人还一阵阵地发晕。
昏迷前的记忆归位。
她现在在医院。意识到这点以后,云边此时此刻完全没空庆祝自己还活着的好消息,背上涌上一层冷汗——妈妈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又急又怕,下意识在病房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边赢的身影。
云笑白:“阿赢在做笔录,一会就回来。”
云边心跳狂跳,妈妈多半是知道了,但她又忍不住怀有一丝侥幸心理,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坦白从宽还是负隅顽抗不见棺材不掉泪。
云笑白没继续边赢相关的话题,关心道:“痛不痛?”
云边不想母亲担心,撒谎摇头。
伤口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嗓音沙哑:“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