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音调发出鱼吐泡泡似的声音。
然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人死前通常会回忆起一些遗憾的事情,但是,他的意识当中仍然是虚无与空白。没有什么想要回忆的部分、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部分,更没有会让他觉得后悔的部分。
因为他没有牵挂,也从不忏悔。
但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虽然头颅很沉重,像是被灌进去了一吨水,缺氧的后遗症让他甚至很难稳住乱晃的视野。现在的状态下如果被袭击才真的是完蛋了,然而他恍惚中意识到,自己没有处于想象中的某个河滩,而是在光滑的地板上。
在某个人的居所里……?
他有些错愕。
正值夜晚,出事的那段河流本就湍急,加之他坠落的位置属于中心,不存在某个热心群众看到后立即施行救援的可能性。在那种地方救人,多半会让牺牲者从一个变成两个。
那么就是……别有用心?
琴酒瞬间心中多了些疑虑,从黑暗的转角中恰好传来脚步声,他没从身上找到佩/枪,只好用最原始的暴力方法——那个纤细的影子刚出现一隅,他已经迅速卡住了对方的喉咙,控制他的双手。
对方的手腕还真是纤细得吓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忽然感叹起这个,念头不过刹那便消失了,他紧紧握住对方的喉咙,大有你不老实回答就掐断脖子的意思:
“这是哪里?”
第119章 外篇 邂逅(2)
草薙恭已经尝试了很多次。
但是,尝试的内容仅有一个, 那就是“真正死去”这件事。
划破手腕、手指, 甚至是脸上的皮肤,那些伤口会在短暂到如同一眨眼的瞬间内复原。很明显, 这样的状态是异常的。在黑夜的街道上游荡, 被车不小心撞到后,他确实感受到了骨折的疼痛,肇事者忙不迭逃离,而他在几分钟内就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再之后是强盗的袭击, 亡命徒自以为将他解体就代表着彻底的死亡, 却没料到他自己从荒野中爬了出来, 只是因为疼痛休克几个来回而已。
不会死。
但是,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得到了这样的能力,也不清楚究竟有什么限制。说不定死亡次数是有限制的, 就像九条命的猫,一旦超过这个数字,就会真的迎来死亡。
附加的苦恼, 大概是伤口愈合速度极快、新陈代谢也变得异常之类的。酒精像是在入口后就完全蒸发在了空气里,无论如何都不会醉, 吃掉的止疼药则完全对痛感不起效果。一旦进入焦虑状态,他会变得很容易失眠, 恰好对于现在的草薙而言, 睡眠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他甚至尝试过一次十几天不合眼的猝死, 证明了除了恢复力,这种能力并没有改变人类本身需求。
非常有效的能力。
但是给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依靠着莫名其妙变成“遗产”的财产,独自生活在空旷的房屋当中。他对孤独这两字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孑然一人的生活与之前未改变多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找不到曾经带给自己光明的角色,他对伽蓝的一切知之甚少,自然不可能找到他的痕迹。
他的希望像是在一夜之间,从世界上蒸发了。
父母忽然在自己面前倒下、呕吐,并且扬起狰狞的脸庞注视着他时,他无动于衷。女子的表情简直是在嘲笑着所有的一切,这是草薙有生以来所见过的、她身上最专注且充满爱意的时刻。从女子的红唇间正在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汇,他捂住双耳,并没有去倾听那些诅咒。
最终,案件以食物中毒落下了帷幕,两方与亲属都没有联系。后来才追查到,草薙炼的父母早已死于事故,至于他的妻子,由于是不光彩的离家出走,家人既不打算带走她的尸体,更不在乎无端多出来的儿子。
被轰动的城镇自然不可能容得下他,草薙有时会思考,如果当时他记得报警、叫来救护车,是否能够挽回两人的性命。但他呆愣在旁边,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在那一刻,他的心底甚至有注视着他们死去的冲动,仿佛这些痛苦都是神降下的天罚。
梦里也会见到母亲的影子,她和以前一样,不施粉黛的脸庞依旧美艳动人。草薙只要看见她的模样,便会产生止不住的战栗感,女子接近他,身躯软倒而下。她的皮肤被青紫色的血管所笼罩,显得可怖且诡异,一面抓挠着喉咙,一面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他。她的双手如同厉鬼,抓住了少年的双臂,想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第二天醒来时,女人又无影无踪了。她不过是一段属于记忆的梦魇,然而草薙清楚地认知到,他可能无法逃离这种混沌。他蜗居在狭小的出租屋内,尝试将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却没有再切割深入些的勇气,重复这种徒劳懦弱的尝试让他感到疲惫。
高空坠落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他只敢在荒郊野岭尝试,不过从山崖落下去的感觉实在糟糕,在他的脑袋砸到底下之前,半空中的嶙峋怪树就已经结束他的性命了。醒来之后还得找方法从上面下来,尝试一次大概能死三回,最后好不容易找到备用的衣服,丧家犬似的跑回家里。
依然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