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以一种属于作家的奇异角度思考着。
如果太宰治处在一本侦探小说中, 他一定很适合去成为那个手段精巧地谋杀了某人的角色,毕竟他非常聪明, 许多时候也很冷酷, 但与此同时又在一些方面拥有异于常人的执着和热忱, 这种复杂又矛盾的特质会让他成为一个迷人的反派人物, 更不用说他的外表也相当俊秀……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太宰最愿意去谋杀的,可能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的时候,织田作也想起了他实际上并不是一名侦探小说家,于是这段短暂而荒谬的思考让他笑了起来——这在旁人看来大约只是他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但此时走到了他面前的太宰却敏锐地发觉了他的笑容。
“怎么了,织田作, 看到我竟然让你这么开心吗?”
“并不是。”织田作之助诚实地回答道,“尽管我确实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唉~~”
太宰刻意地露出了痛心的表情。
“想想吧, 织田作, 收到了你的信以后, 我可是马不停蹄地从横滨赶到了这里,就为了在你前往并盛以前送你一程呢。当你离开时,巨大的载具疾驰而去,你从车窗中看到我不舍的面孔,这不是一种会让人大受感动的场景吗……”
“不好意思,太宰。”织田作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表演欲,“请不要故意错误地描述情节,虽然距离横滨确实算得上远,但实际上在这里,并盛就是隔壁的小镇,只要搭电车就能很快到达……而且我们随时都能见面,不是么?”
“不是哦,我想至少工作日不可以吧。”
太宰治笑道,用了一种国木田听到一定会暴跳如雷的真诚语气。
“这话说得好像我有多在乎工作似的——但是,最基本的出勤我还是有做到的。”
他短暂地停顿,接着慢腾腾地开口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有一件东西要转交给你。”
织田作之助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没有发问。他看着太宰治以一种十分珍惜的态度从怀中取出一份信件。
“……给我的吗?”
织田作一面说着,一面自然地伸手去接,在他握住信件的一角时,忽然感觉到了一点不明显的拉扯力度。
他抬头看向太宰,不知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么做就违背了来意,或者因为太宰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信件破损,他很快就松开了手。
“是的,这是给你的。”
太宰治轻轻地说。
“虽然迟到了几年。”
织田作之助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当他看见寄信人的姓名时,忽而就领悟了一切。
在同一个瞬间,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面前的青年会让他想起侦探小说中的杀人凶手。
他们都一样深陷黑暗的漩涡,都被世界重创过,他们拥有被洞穿的心,追求着一种悲剧式的,盛大的自我毁灭。
织田作之助低着头,久久地望着那个名字,沉默下来。
那个离开的人对他来说同样意味着痛楚的失去,她本身就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存在,更不必说他的崭新人生几乎是从她的手中冉冉升起的,也更遑论他曾经……
只是这一切和太宰治的心情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了……这不是因为他的悲伤太浅。
只是太宰治的痛苦,实在是太深了。
“……她给我写了信吗?”
“是的,她附在信封上的便条要我及时转交给你,但我完全不想这么做,另外我也拆开看过了,而且我不会为此道歉。”太宰治说,“只是因为我姑且还把你当做挚友才给你的,还是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激烈思想斗争之后。”
织田作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太宰,我会珍惜的。”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已经是要出发的时间了。
“那么,我也该走了。”
“再见,织田作。”太宰治恢复了爽朗的态度,“不过,说不定下个周末,我就又来见你了呢。”
织田作最后向他颔首道别,这时的人流也没有松散多少,他的身影一下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太宰又在那里站了一会,他并不打算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去营造一个滑稽的伤感场面,于是没有等到鸣笛声响起,他就转身离开了。
他向外走去,表情平静得有点漠然,他依然像一道触摸不到的单薄影子那样穿过人群,却在某一刻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时,有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只有一个刹那,但就在一个刹那中,太宰治感觉到了某种熟悉感,但它转瞬即逝,这让他来不及抓住这种感觉,但太宰依然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大概是个匆忙的女性乘客,她的身形没有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快地,她便从太宰的视野中消失了。
就像任何一场不经意发生的,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泡沫般的相遇和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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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在座位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信件。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里打开它。
按理说,他已经错过了这封信好几年光景,再稍微等待一会,到新的住处安定下来再打开它也不迟。
但不知怎么的,织田作还是选择打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