髭切端着一盘从三日月那里顺来的茶水,目不斜视地就要踩着玉藻前的尾巴上楼梯,被玉藻前呲着牙狠狠威胁了一通,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绕过那几条棉被一样蓬松丰满的尾巴踏上了木质楼梯。
天守阁二楼秉承着日式建筑一贯的深阔风格,建的很宽敞,用屏风和幛子门心思巧妙地隔出各个房间,与楼下气势恢宏的议事厅不同,二楼更闲适温和些。
寝居的门阖着,米黄色的厚重拉门上绘着富春山的松石白鹤,山顶一捧永远不化的雪,山脚则是云雾一样缥缈阔大的樱花。
髭切拉开门,室内的光线蒙昧,一扇樱吹雪屏风正立在门前五六步处,是用来略作遮挡室内景色的。
身材挺拔修长的付丧神用手背试了试茶壶的温度,绕过屏风,将托盘放在窗前矮几上,盘腿坐下,露出一个笑容:“厨房在做你喜欢的茶点,要下楼去吃吗?”
披着一件宽大羽织的青年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云出神,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腿上放着一只狰狞的红鹤笑脸面具,上面盖着几张纸,抬头写着时政的官方称谓,战损人员那栏潦草地写着零,但是又被用力划去,一旁散落着几沓被溯行军定位本丸战损审神者记录单,最上面那页写了一半,墨迹还未干,姓名栏里写着潦草的“神宫寺泉”,战损名单里“药研藤四郎”几个字只写了一半,末尾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又被涂抹掉了。
长久的寂静后,髭切幽幽叹了口气:“哎呀,果然和别人说的一样,永远都是没有得到的比较好是吗,明明昨天晚上还是肯说话的……”
没有反应的人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髭切轻车熟路地凑过去,和自己的主君挨在一起:“跟了这么多任主人,看也看懂啦,而且进攻本来就是刀剑的本能啊。”
神宫寺泉翻了个白眼:“我有感觉到你在讲什么不好的东西哦。”
髭切笑眯眯:“那家主有证据吗?”
神宫寺泉被噎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闭嘴!”
髭切不再逗他,自然地拿起他腿上那只面具端详了一番:“唔……画工很不错,藤原家的后人吗……那可是个相当古老的大家族。”
付丧神用着轻描淡写而带点敬意的语气提及那个姓氏。
神宫寺泉任他拿走那张面具,看了看髭切的脸色,发现比前一段时间红润了许多,那种冰霜一样刻骨阴郁的寒意正在慢慢消退,瘦削的可怕的脸颊和腰身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黑发的青年抬手,轻轻擦过髭切霜白的银发:“我昨天看见光忠的发色好像也变浅了很多。”
髭切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慢半拍才轻快地回应:“不止他哦,三日月宗近的头发也在变白,数珠丸恒次倒是没有什么变化,那些短刀的变化更快一点,不过也算是平稳——毕竟开始暗堕了啊。”
他的语气很淡,对于全部的同僚都在慢慢暗堕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反应。
“那都是他们自己认可的,他们回应了你,选择了你,在选择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髭切感知到了神宫寺泉的沉默,又多加了一句。
神宫寺泉对于自己的灵力浊化而带着全本丸付丧神暗堕这件事情倒是没有什么负罪感,正如髭切所说的,他已经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他现在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之前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如果我没有出意外,灵力浊化反而能平衡你体内的力量,你现在是不是已经……”
“嘘,”髭切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狡黠地轻轻一眨右眼,“这件事我们晚上再说,现在——”
“什么晚上说……”神宫寺泉酝酿到一半的怒意被打岔,上不去下不来卡在当中,而髭切轻声说出了下半句话。
“……我好像找到了你的父亲留给你的礼物。”
神宫寺泉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
父亲。
神宫寺泉年幼时也会问母亲自己的爸爸在哪里,那个女人回答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大约就是等你长大就知道啦,其实你是我背着他偷偷生下来的之类的话。
偶尔在各个时空漂泊的时候,他会满怀期盼地想象一下自己父亲的样子,和每一个觉得自己爸爸无所不能的孩子一样,他有段时间一直想着,爸爸会来找他的,爸爸一定能找到他,然后他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
不过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神宫寺泉早就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幻想这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到了向着,他已经能很从容地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亲生父亲了。
最多就是得稍微接受一下原来他的父亲是个这么糟糕的人罢了。
因此说实话,他对于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这件事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
那只不过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神宫寺泉短暂地出了会儿神,才想起来接话:“什么礼物?啊……你说他之前说的那个?时政正在接手他们的研究场所,里面的资料还没有归纳完成,过几天会有人送过来,如果能召回药研……”
提起那几个名字,神宫寺泉的声音低缓了一些。
他没说的是,其实他认为红鹤给他的“礼物”根本就是一个空饵,硬要说的话,说不定是那句满含恶意的遗言,也或许根本就是这张面具,总之他不认为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也并不抱有什么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