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侍卫并不在知道在他们进殿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明显不信薛远此刻的言论,他冷哼一声,沉声道:“最好是这样。”
张绪身旁的侍卫们看着薛远的目光不善,但谁都没有率先出言。薛远找了一处地方跪下,将散乱的发束重新锢正,等身上的衣物都快被太阳给晒干了之后,殿中终于传来了响动。
薛远回头一看,就看到小皇帝面色微微红润,比起先前的苍白,现在倒是显得健康多了。薛远头一低,小皇帝脚上明黄色的龙靴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月牙白色绣有龙纹的长靴,想必先前他碰过的那双,以后定是见不到了。
皇帝用的东西各个都是顶好的物件,若是发上有水,水珠不沾衣,即刻就能从衣物上跟珠子一样的滑落。
顾元白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小太监说话,田福生被他赶去休息,现在在身边随侍的是田福生的小徒弟,“等朕中午睡觉时,你去将吏部尚书同参知政事召来,命他们一个时辰之后于宣政殿见朕。”
“是,”小太监细细记下,欲言又止道,“圣上,您还未用膳……”
“朕不饿,”顾元白眉头一皱,想了想自己的胃,还是叹了一口气妥协,“传膳吧,让御膳房少做几样,做些清淡养胃的,不用多费心思。”
“是。”
说是不用多费心思,但近日来圣上用的膳食越来越少,御膳房的众多大厨已经心生忐忑,焦虑得恨不得拿出来生平武艺,根本不敢不用心。
圣上要吃清淡的东西,等最后上桌时,顾元白就看到了一道肤如凝脂的白玉豆腐。白玉豆腐温温热热,没有半丝划痕,真的如同玉做的一般,上面洒满米粉和汤料,勺子一挖,入口即化。
除了白玉豆腐,御膳房还上了小巧玲珑的饺子,一口咬下鲜汁在嘴里迸发,皮薄的几乎像是透明的了,醋碟放在一旁,这个饺子的大小即便是孩童也能一口一个,顾元白吃着吃着,还吃了不少。
周围服侍他的宫侍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薛远毕竟是薛将军之子,他同张绪一样都随侍在顾元白的两旁,此刻他们就站在殿中,看着圣上在用着膳食。
张绪侍卫默默看了一会儿,脸上也不由有了点克制的笑意。
待用完膳后,顾元白被伺候着净手漱了口,进入内殿小憩。
殿中门窗关禁,昏昏沉沉,身体因为泡泉而极其懒散,没有多久,顾元白就彻底沉入了睡眠。
*
顾元白是被难受醒的。
他半坐起身,嗓子干哑难耐,头脑中的眩晕感不止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沉重了,好像注满了水一般,沉得抬不起头。
“来人……”喉间发疼,胸口发闷,顾元白抓紧了床架,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应当还没有睡够一个时辰,此刻内殿之中没有一个人。顾元白闭了闭眼,缓了力气之后,就拿起床旁的玉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内殿就闯入了一批人,殿内骤然闯入了光亮,顾元白偏头皱了皱眉。
“圣上!”
侍卫长甫一看到顾元白的脸色就是一惊,他转头就往外跑去叫御医。顾元白低咳几声,宫侍都有些手忙脚乱,倒水的倒水,拿毛巾的拿毛巾,火盆一一端来,也为圣上更好了衣。
薛远站在一边,看着顾元白这个样子,没想到他当真生病了。
这也实在是……太过娇贵了。
顾元白被扶着起身,双脚探出床外,小太监正要为他穿上鞋袜,就被人赶到了一边。
薛远单膝跪地,相当熟练自然地握住了顾元白的脚,一握上去就是眉头一紧,真的像个忠臣一般,忧心忡忡道:“怎么这么冰?”
他手心滚烫,热气传来时舒服极了,至少比穿上鞋袜舒服。
顾元白披上狐裘,坐在床上还要裹着被,从被子里露出一张烧得面无表情的脸来,他看着薛远,目光好像就在看一个皮毛尚且有用的畜生。哑声命令道:“那你就给朕焐热了。”
薛远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将小皇帝的一双玉脚塞到怀里,小腹跟前,然后双手宽袖层层盖上,道:“臣遵旨。”
第20章
御医来诊断之后,果然是得了风寒。
田福生听完这个消息,拖着老腰都要来御前伺候。顾元白拒了他,让他安心休息着别来添乱。
得过数次风寒之后,顾元白对伤病已经很有经验,此次的病情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比不过上次能要了他命的那道风寒,按他的经验,养个几天就行了。
顾元白挺淡定的,殿中烧着火炉,手里揣着手炉,厚厚的大氅盖在身上,照样坐在桌前交代着奏折改革的事。
“要确保新科进士们将这些东西吃透,”圣上咳了几声,声音都有些发哑,“让他们从下而上,教导地方学会表格、图表和模板的方式上书奏折,等他们开始用这种方式一层层的往上传递奏折时,这事就能办成了。”
吏部尚书和政事堂参知政事听得心一颤一颤,“圣上,您龙体才是最为重要的事,这些事臣等会给办得好好的,您别忧心。”
吏部尚书劝道:“臣保证让新科进士们在走马上任前将这三样事物学得透透的,咱们大恒朝的人才没有笨人,圣上就放心好了。”
顾元白面色有些异常的红,他抬头碰了碰额头,呼出一口热气道:“也好。”
站在一旁的侍卫长同两位大臣一同松了一口气。
等两位大臣退了之后,顾元白就回了自己的龙床,转头一看跟在身后的侍卫们,感叹道:“我觉得冷,你们却觉得热。”
侍卫长拘谨得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比于他,薛远倒是站得笔直,脸上的汗水浸湿面孔,坦然自若地道:“圣上还觉得冷吗?”
顾元白道:“总归是比你们凉快的。”
薛远笑了起来,“臣正好觉得热,若是能把这热传给圣上那就好了。”
一件事一件毕,薛远恶心了顾元白,顾元白罚完他就代表着这件事翻了过去,不再计较。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性子,彼此心知肚明,就像是泉池中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到他这话,顾元白挑挑眉,想起之前他让薛远给他暖脚的画面。
薛远装得实在是太听话了,他那般的命令竟然都能接受。想想原剧情中的未来摄政王,薛远就是个狗脾气。顾元白让他做了奴仆做的事,这疯狗面上虽能笑呵呵,但指不定在心里记了多少仇呢。
但没关系,他只要敢动,顾元白就敢打他。把他打怕了,疯狗也知道疼了。
“那倒不用,”顾元白,“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小太监将助眠的熏香点起,袅袅沉烟在香炉中溢出,遮住了殿中的苦药味道。内殿中只留了几个贴心的宫女太监,伺候着顾元白上床之后,小太监手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放在了枕旁。
羊脂白玉润且细绵,养神安眠,圣上喜欢把玩着好玉入眠,因此床上常备各样顶好的玉件。
顾元白看了一眼,才记起来之前那一块上好的玉刚刚就被他给摔了。
“圣上可是不喜这玉?”小太监时时刻刻端详着圣上的神色,“还有上好的和田黄玉,通透沉淀,无一丝杂质,小的若不把和田黄玉拿来?”
“就这个吧,”顾元白将玉拿在手中把玩,“床帐放下,朕安歇了。”
*
得知圣上患了风寒的消息时,和亲王正同着和亲王妃用着膳。
听到通报后,和亲王正在夹菜的手一抖,片刻的寂静之后,他问道:“宫中那些伺候圣上的人呢?”
底下的人唯唯诺诺不敢胡言,和亲王好似骤然被惹怒一般,他猛地站了起来,太阳穴鼓起,头顶青筋暴起,眼睛瞪死地看着通报的人,“宫中的人都死了吗?!”
“他们都死了吗?”怒吼,“照顾圣上竟然让他染上风寒了吗?”
桌子被他带的一阵摇晃,桌上的酒杯滑落砸碎在地上,发出叮当作响的吓人脆裂声。
和亲王眼底阴郁,怒火几乎压抑不住,神情可怖。
一旁的和亲王妃惊呼一声,连忙起身避开一地的油污碎片,她捂着嘴,眼中含泪又惊惧地看着和亲王。
和亲王手已握成了拳,力气绷起,拳头咯咯作响,被他瞪着人扑通跪在了地上,“王、王爷……”
和亲王深呼吸几次,沉着脸道:“备车。”
和亲王来到宫中时,皇上的寝宫之外已经等了几位忧心忡忡的大臣。圣上年初发的那场风寒不光内廷中的人害怕,朝廷上也是动荡不安。如今圣上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大臣们只要一想,就已是满脸的愁思了。
如今见到和亲王来了,众位大臣都聚到了和亲王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和亲王可知晓圣上怎么又病了?”
“王爷可知道什么消息?圣上这病来得重不重、凶不凶?圣上如今如何,御医怎么说?”
和亲王沉着脸不说话,其他的大臣见他如此,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再询问。
过了一会,殿中走出一个太监,笑眯眯道:“圣上如今正在休息,诸位大臣可有急事?若是有,小的这就去叫醒圣上。若是没有,还请诸位大人回吧。”
无召不得入宫,大恒朝也是如此。但还有一些朝廷重要官员的手里有着能进入宫中的腰牌,这是为了让这些大臣若有大事可主动进宫通禀圣上,以免错过急事造成损失。这几位大臣自然是自己拿着腰牌进宫的,全是在忧心圣上的身体,若说急事,那还真是没有。
群臣追问:“圣上如今身体如何?御医怎么说?”
侍卫们带刀守在殿前,虎视眈眈地看着这群大臣。太监和气地道:“诸位大人无需担忧,御医已为圣上把了脉,圣上龙体并无大碍。”
听到此,大臣们松了一口气,终于肯随着宫侍散去。
等大臣们都走了,和亲王迈着大步就要往寝宫中走去。太监拦着和亲王,勉强笑道:“王爷何苦为难小的?圣上正在休息,王爷若是想拜见圣上,不若等圣上醒来再说。”
和亲王推开太监,“本王要亲眼看看他此时如何。”
然而刚刚往前走了两步,侍卫长就带着属下拦住了和亲王。侍卫长不卑不亢道:“王爷,无圣上传召,您不能跨过这个门。”
和亲王扯唇一笑,冷面:“本王若是非要进去呢?”
和亲王被顾元白摆了一道被迫困在京城,三年来小事务不断大事却从不能经他手。可以说整个天下,没人能比和亲王更清楚顾元白是多么多疑了。
他在府中闭门不出时,顾元白派御医上门为他诊脉治病,他当时就十分清楚,若是他拒了御医进门,以顾元白的多疑,他必定亲自上门看一看和亲王他是否乖觉。
但即便是知道会让顾元白怀疑他,他还是拒了御医的把脉,到底是心中有鬼还是在期待那人上门……和亲王不想去想。
御医离府前日他在深夜浇了一夜的冷水,就是为了应付顾元白的疑心。果不其然,顾元白就是那般多疑,御医离开不久,他就上了门。
如此了解顾元白的和亲王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是敢硬闯进寝宫,有多么招顾元白忌讳?
但他心里有把火再烧,有只狰狞的鬼在叫,他必须看一眼那个该死的皇帝,不看一眼和亲王知道自己今天就别想安生了。
侍卫们不敢伤亲王,侍卫长板着脸皱着眉,沉声道:“和亲王,这是皇令。”
和亲王冷冷地道:“今个儿就算被罚,本王也要闯一闯了。”
两方对峙,谁也不肯退上一步,气氛剑拔弩张。和亲王的目光不善地在这些侍卫中扫视,突然眼睛一定,皱眉道:“薛将军家的公子?”
薛远藏在阴影里,面上的轮廓隐隐约约,他慢条斯理地道:“臣拜见和亲王。”
一看到薛家的人,和亲王就想起那个雨日,口中也好像泛起了鹿血腥气,他的表情变换不断,在怒火和厌恶、呆愣之间转变,最后逐渐变得深沉。
“王爷要知道,这里是皇宫,”薛远咧出一个笑,客气劝道,“圣上刚刚疲惫入了眠,王爷要是动作再大一点,怕是圣上都要醒过来了。”
和亲王沉默了一会,缓声道:“圣上龙体抱恙,为人兄长的,总是会为圣上的身体而忧虑。你们不拦着,我的动作也不会大。本王一片忠心,只看上圣上一眼就好。”
薛远脸上的笑倏地收了。
都他娘说人在里面睡觉了,你还看个屁?
殿内传来了脚步声,候在圣上身旁的小太监走了出来,疑惑道:“圣上醒了,问外头是什么声音?”
侍卫长脸色一变,顿时惭愧地低下了头。
和亲王也不由一愣,小太监见着了他,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了,无奈道:“和亲王请随小的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