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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很真实,拍得也很好。但看到里面一直分散在灾区的母子重逢那瞬间,乐知时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影院。
    他高估了自己的应激力。
    宋煜是前后脚跟着他出来的,在黑暗的放映室里,他觉得自己比乐知时更加坐立难安。但出来之后的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铺着地毯的影院长廊抱住了他。
    乐知时忍着酸楚想,自己在某方面可能会永远胆小。过了一分钟,他很诚实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宋煜。
    他回答说,你不要太勇敢,给我留一点发挥空间。
    缓过劲之后,乐知时决定回到电影院。没有人知道他其实还是对灾难有天然恐惧,他也不想表现出来。但宋煜拉住了他的手,给蒋宇凡发了消息。
    “我们去吃点蛋糕好了。”宋煜的手掌宽大而干燥,散发着暖意,“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家新开的蛋糕店,有你喜欢的浆果芝士蛋糕。”
    蛋糕店琳琅满目,乐知时的选项却很少,好在他容易满足,看到宋煜皱着眉、按他要求吃掉一口很甜的蛋糕,乐知时心情就好起来了。
    这座城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像块泡在冷水里的旧海绵。自从放假,乐知时就离不开取暖器,连午休都盖着被子睡在地毯上,橘子在他肚子那儿团着,棉花糖钻在怀里。
    这张照片当然也被宋煜拍了下来,存进了相册里。
    不过即便是放假了,宋煜依旧没有清闲,一直在家里忙着处理遥感影像。偶尔秦彦来家里串门,想抓宋煜出去玩,但也只能蹭顿饭。
    “你这也太辛苦了,才大四就把你当牲口使了。哎,你哪儿来的时间和我们乐乐谈恋爱?时间管理大师啊。”秦彦走到他的桌子跟前,猫着腰瞅了一眼他桌子上的月计划表,格子规整,上面画满了表示[已完成]的叉。
    看到下一周有一个标红,秦彦眯起眼,“我去,你们组又要外出了啊。”
    “刚通知。之前和何教授合作过的地震局分局这次请他去川西做地面沉降检测,顺便把一些山区的空间观测数据填补一下。”
    秦彦听得脑袋疼,只觉得宋煜又要辛苦扛仪器了。他像个老父亲那样拍了拍宋煜的肩膀,“行吧,你加油。早点回来过小年夜,我妈到时候包饺子给你家送过来。”
    和许多同龄人相比,跑在同样人生赛道上的宋煜仿佛永远都是领先的那一个。在别人为升学考挣扎时,宋煜就已经做好自己的职业规划。在大学里的大多数人还把自己圈定在学生的状态时,宋煜已经开始实现成果上的产出,逐渐地往自己儿时设定的人生目标靠近。
    他总是很快能找到目标、先人一步地做好计划,飞快地成长和成熟,就连感情也是一样,是一条很早就划定的、单一的射线。他的人生轨迹是完全的线性增长,速率稳定,从不下落。
    但即便如此,在等待乐知时长大这一点上,宋煜有绝对的耐心。
    送走秦彦,宋煜回到楼上,经过乐知时房间的时候听到他正在打电话,没有继续睡觉了。
    “是吗?那还要一周吗?好吧,我看看最近有什么节日……啊好像没什么节,哦小年夜……啊希望能快点做出来,麻烦你们快一点……”
    乐知时正披着小被子对着取暖器打电话,忽然间感觉身边的橘子和棉花糖都跑了,不免有些疑惑,一回头,看到宋煜站在身后。
    “睡醒了?”
    乐知时愣愣地点了下头,然后很快对电话那头说,“我之后再打给您。”
    宋煜没有过问他的鬼鬼祟祟,这一点让乐知时觉得侥幸,不过再仔细一想,宋煜的确几乎不会过问他任何事,就连当时他和沈密那么不对付,也没有说过“你不能和他做朋友”之类的话。
    “我又要外出了。”宋煜坐下来,还戴着工作时会戴的银丝眼镜。
    “什么时候呢?”乐知时挪着靠近他,又抱走插足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橘子。
    “下周,小年夜前应该可以回来。”宋煜轻微地挑了一下眉,“就是你电话里商量好的时间。”
    “你果然听到了。”乐知时凑上去亲了宋煜一下,“这次可以带我吗?”
    “恐怕不行。”宋煜向他解释,“虽然那里风景不错,但是是川西高原,不适合你去。”
    “我可以的。”
    “高原反应会影响呼吸道。”宋煜按住他的肩膀,“等我回来,我们去北海道。”
    他像个谈判高手,掌握可以让乐知时短时间被说服的技巧,并且有一个百试不爽的杀手锏。
    说服不了就接吻,人的嘴也不只是用来说话的。
    宋煜走的那天下了一点雨。冬天下雨简直冷得刺骨,乐知时怕他冷,在机场很强行地把自己围出门的一条浅灰色羊绒围巾取下来绕在宋煜脖子上。
    他们在分离前无所顾忌地接了很久的吻。乐知时凝视他的背影、他黑色的登山包,很希望自己缩小再缩小,变成一个不占空间和重量的小挂件,拴在宋煜登山包的拉链上,摇摇晃晃,陪他去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在宋煜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深夜,林蓉忽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她的母亲脑溢血进了急诊。宋谨人在国外,凌晨一点,林蓉和乐知时两人赶去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令人难以心安。乐知时对待死亡态度复杂,他总认为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很正常的,意外总会发生,但他很难接受身边人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穿得不多,在医院走廊里不安地坐着,在心里祈祷外婆能度过难关。好在一夜过去,医院给出的回复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林蓉为自己的母亲奔来走去,乐知时也忙着帮她办理各种手续。第二天的下午宋谨才从国外转机回来,来到病房的那一刻,林蓉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懈下来,抱着宋谨哭了好久。情绪平复下来,林蓉抱了抱乐知时,“乖乖,你一晚上没合眼,快回去休息吧。”
    乐知时并不想走,很依赖地抱着林蓉,不愿和她分开,但这里留不下这么多人,乐知时只能独自离开。
    路上他给宋煜打了电话,关机了。他又换成短信,发了许多,问他冷不冷,吃得怎么样,睡觉
    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半,乐知时醒来收到了宋煜的消息,像个人工智能一样对他的问题一一作出了回答,说不太冷,吃得不错,因为很累所以睡觉睡得很熟。只是在最后超额给出了一个回复。
    [北极圈:一切都好,只是很想你。]
    他最后给乐知时附赠了一张自己在外出地拍下的风景,有冰封的湖泊和遥远的雪山。
    想念的滋味确实难熬。
    乐知时用语音发了一句我也想你。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提前收到了自己预定的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慢。
    林蓉一晚上没有回家,乐知时下午睡太久,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了一晚上的动漫,早上六点就买了水果和早点去医院。外婆似乎是睡着了,林蓉用温水浸湿的毛巾给她擦拭手臂,心情好像放松很多。
    乐知时坐下来,给她和宋谨一人削了个苹果,很小声地和他们聊宋煜给出的北海道旅游计划。
    陪着林蓉说话的时候,蒋宇凡给乐知时打了电话,说他找到一家卖周边的店,乐知时很想要的一个周边和限量纪念单行本中午十二点发售。乐知时有些犹豫,但林蓉听到了些许片段,猜到是什么。
    “你和小蒋去吧,外婆已经没事了,只需要住院观察,这边有我们就够啦。”
    乐知时这才和蒋宇凡见面,两人在地铁站碰了头,蒋宇凡还给他买了杯黑糖奶茶,两人边说话边往周边店去。门口乌泱泱排着队,都是提前来的,乐知时第一次感受到有这么多人和自己一样是死宅。
    蒋宇凡在家闲的没事,又补了不少番,轮着给乐知时讲情节卖安利,乐知时认真听着,也不觉得排队很无聊了,只希望周边的数量多一点,希望可以买到,这样他又集满了一层小架子。
    他们的前面是两个喝着奶茶聊天的女孩,穿着洛丽塔的衣服。其中一个低头刷着手机,忽然间开口,“天,又地震了。”
    “什么?多少级啊?”
    “6.9级……天哪,感觉好可怕,希望不要有伤亡。”
    乐知时忽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冷静,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蒋宇凡并没有在意前面女生的谈话,他踮脚往店门口的玻璃橱窗里瞅,“好像还有,还好还好……乐乐,我们一会儿买完去吃烤肉吧,好久没吃烤肉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去看乐知时,发现他脸色苍白。
    “怎么了?”
    “地震了……”乐知时喃喃自语,仓促又恍惚地向蒋宇凡告别,但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脚步不稳地脱离了队伍,兀自跑向街边。
    他在冷风中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忙拉开车门。
    “去机场。”
    第100章 奔赴深渊
    乐知时一路上都在给宋煜打电话, 电话关机,又给他发了很多很多微信。
    他下车付款的时候手都在抖。
    机场大厅里一片混沌,灯光惨白打下, 在地板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反光。人群一小团一小团地簇拥着,仿佛只有他是独自一人。乐知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柜台, 又是如何向柜台解释自己的情况。事后他想自己的状态一定很差, 因为服务人员不断地再对他重复“您别急,我帮您看看”。
    他脑子很乱, 只记得自己说想去西城,想要最快那一班。
    对方查询之后,很礼貌地给了他一个坏的答案。
    没有直飞的飞机。
    他没有办法直接地、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宋煜。
    乐知时的手摁在柜台冰冷的台面,按压得很用力。身边的一个人着急买票,他拽着的行李箱甩过来的时候磕上了乐知时的膝盖和小腿, 于是他晃了一下,前功尽弃地在柜台前蹲了下来。
    他听见那个人不断地对他道歉,问他有没有事。乐知时只能摇头, 他一下子站不起来。
    过了一分钟,买票的人走了, 乐知时才终于又有了点气力, 扶着柜台深呼吸,缓慢地站起来, 询问中转的航线。
    一番周折, 他买到了一张即将起飞去省会的机票。
    乐知时很庆幸自己为了买周边带上了钱包,包里有很齐全的证件。
    外面下了雨, 天空是冷寂的灰白色,登机口玻璃通道外满是水雾。他起飞之前还是不断地给宋煜打电话,但怎么都接不通。他生气又害怕, 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再一次孤身一人坐上了飞机。
    三万英尺的高空阴翳灰白,乐知时的心还停留在雨里。
    短短两小时的飞行,乐知时度秒如年。他很难不去思考最坏的结果,甚至会忍不住把坏的运气归因到自己的身上。
    很拉扯。他一半的身体里充斥着被臆想出来的惨痛和悲哀,是真实的废墟和残骸,鬼魅般萦绕的苍白呼救,另一半却是为了宋煜强撑出来的许多许多勇敢,令他试着努力平复,让理智有驱散恐慌的可能。
    宋煜。
    宋煜。宋煜。
    他在心里反复地默念他的名字,把这当做一种应激的疗愈方式。
    手机的电量并不多,乐知时关了机,准备落地后再打开。空乘小姐经过,他慌张叫住了她。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杯温水,谢谢你。”他很快又补充,“还想要纸和笔……随便什么样的都可以。”
    空乘很快为他取来了水,还有一只签字笔和一张白纸。乐知时胸口闷痛,胸腔如同一个逐渐抽空的气囊,而心脏凝缩成一个沉重的铅球,狠狠地往下坠。胃里很难受,乐知时喝掉全部的水,一只手摁着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在纸上艰难地写字。
    他深知自己头脑发热、很不清醒地坐上了飞机,没有通知家人,甚至连就在当场的蒋宇凡都被他完全忽视,不正常到完全不像是一个成年人的程度。
    现在他要做的是冷静下来,要在落地之前思考出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计划去见宋煜。
    乐知时努力回忆在地面柜台时那位服务人员给出的建议。中转的飞机要等整整一夜,看他根本等不了,对方当即给出转坐大巴车的建议。
    他将车站写上去,又在旁边写下了自己下飞机之后务必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药、必要的衣物、充电器、水、足够多的现金……无论想到什么,乐知时都第一时间写上去,他怕自己一下飞机慌乱到抛诸脑后。
    然后他不得不去想坏的情况,如果依旧失联他应该如何。脑子混乱,乐知时明明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冷静,但眼前却是晕眩而模糊的,气短胸闷,他想这是他想象灾难发生后的心理反应,所以拿出了口袋里的哮喘药雾,以备不时之需。
    宋煜。宋煜……
    乐知时默念着,情绪平复许多。他闭上眼,在黑暗中搜寻线索。他无比地后悔自己没有去宋煜新的实验室看看,没有任何同组人的联系方式。但他忽然想到自己认识宋煜前一个实验室的学姐,于是写下了她的名字,在名字的旁边写上“下飞机后打语音电话”。
    很快,他又想到了何教授,尽管没有电话号码,但他想学校的网站必然会有邮箱,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找到一个邮箱都是好的。很多念头和方法在一瞬间涌入乐知时的脑海。
    一定可以找到宋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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