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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别怕,这世道人比鬼更可怕。”青莞低语。
    钱福一张脸瞬间变白,想着这些天的遭遇,半晌才道:“小姐说的是。”
    青莞眼睛滴溜溜一转,思道:“我虽然略知一二,却远没有姨母精通。哎,只可惜,姨母她什么都未留下。”
    钱福恨道:“这顾家当真是狼窝虎穴,把二小姐那些值钱的东西扒拉个精光,连跟针都没给小姐留下,一帮黑心鬼。”
    月娘一愣,忽的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朝门外的两位婢女喊了一声:“小姐没吃饱,去厨房看看,不令什么吃食,只要是热乎气的,赶紧提了来。”
    婢女虽不愿意,却还不敢让六小姐饿肚子,
    月娘见她们出了门子,合上门,转身走进小姐的闺房,打开箱笼,拿出个硬梆梆的绣花枕头。
    “月娘,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这是二奶奶留给我的,二奶奶让奴婢带着它,活命去。”
    青莞不解,“姨母这话什么意思?”
    月娘顾不得说话,抄起剪刀,只埋头折线。她越拆越急,索性扔了剪刀,双手用力一撕。
    “哗”的一声。
    棉絮中,夹杂着无数的纸片漫天飞散。
    顾青莞伸手一抓,眼中是惊讶
    ……
    寒夜,三更已过。
    竹林深处,一抹清瘦的身影,盈盈而立,与夜色融为一体。
    大劫将至,祖父觉察到万事休矣,他将钱家百年财富和所有家传药方,交给钱福,一并带给姨母。只为替钱家留下一线生机。
    而姨母临终前,也将积攒多年的银钱和药方,缝在了枕头里。她被顾家逼得服毒而亡,早已心如死灰,不做任何指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此一遭太子触了帝怒,钱家搅入其中,无人能活……
    一时间,姨母手中巨资竟无人可以托付,索性将枕头交于月娘,保这位自幼相伴,忠心耿耿的奴婢一世富贵。
    而月娘不仅没有离去,反而一心一意的护在青莞左右。此时又将药方、巨款转交给了她。
    亲人用命留下的一切,她顾青莞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他们的在天之灵。
    ……
    钱福和月娘相伴小姐左右。
    月影下,他二人眼中皆闪过无边的痛意。
    从午后到现在,六小姐已足足立在这里五六个时辰,动也不动。
    随着一声幽幽轻叹,顾青莞缓缓转身,浓墨一般的夜色中,眸子如星辰般清亮。
    “福伯,钱府的案子,六扇门怎么说?”
    钱福哀道:“六扇门于次日就上报京卫府尹及六门提督,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
    “钱府一案,无人纵火,实属天灾。”
    “钱家三十六间药铺呢?”
    钱福哽咽道:“小姐,钱家三十六间药铺,均已允公。”
    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青莞眼中闪过痛意,神色却依旧平静。
    “福伯,月娘,钱家没有死绝。”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着无比的决然。
    “我要让万里九州每一处城池,每一个州府,都有钱家的药铺。我要让九州上的每一个人,都以服用钱家的药为荣。”
    钱福,月娘心中大震,瞪目结舌的望着他们的小姐。
    眼前的小姐,脸上的稚嫩无影无踪,瘦小的身形透着冷峻的气度,举手投足间沉冷如旧,薄而不动声色的唇,微微挑起。
    钱福和月娘心中无由生出奇异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唯有眼前的这个女孩,能令他们已死的心绽放出花朵。
    ……
    冬天的清晨。
    天气阴寒。
    塘火,月娘半夜晚起身又添了一回,到此时早已息了。
    那两个婢女,见顾家无人理会六小姐,连值夜都懒得值,里里外外只有月娘一个人操劳服侍
    钱福又老又跛,被顾府管事派去清扫茅厕,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好在能府里各处走动,打探消息极为方便。
    卯时定更的梆子声响,月娘窸窸索索的抹黑起身,胡乱披了件棉袍,掌了灯,月娘踮起脚尖来到里间,想给小姐掖掖被角。
    “呀!”
    月娘一惊,她看见小姐正瞪大了眼睛瞅着她。
    “小姐你又是一夜没睡?”
    青莞放下医书,打了个哈欠,道:“今儿初几了?”
    月娘回身将灯花挑亮些,上前将她搂在怀里,道:“小姐一看医书,连日子也忘了,今儿大年三十了。”
    日子竟这么快,一晃都已除夕,转眼她来顾府已近一月了,青莞心中微叹。
    “过了今儿,我便九岁了。”青莞将头在她怀里蹭了蹭,紧紧的贴着月娘。
    月娘心里一暖,不论小姐是什么神啊,怪啊的转世附体,却也是个孩子。
    “可不是九岁了,天色还早,小姐再睡会。”月娘怜惜的扶着小姐的柔发。
    “这么喜庆的日子,南边的人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换了在京里,只怕早有炮竹声唤人早起。
    “小姐有所不知,原先也是有的,郡主怕吵,二爷吩咐管事挨家挨户塞了银子,让人家晚点放。”
    青莞冷笑。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一个鳏夫发妻才死三月,大张旗鼓续了弦不说,连亲身女儿的死活也不顾,却对着郡主情深意重。
    月娘知道小姐所想,低声道:“二爷成亲大半个月,只歇在郡主房里,每日成双入对,连上个茅厕都同进同出。”
    青莞垂头不语。
    “更让人气恼的是,二爷对郡主带来的拖油瓶,视如已出,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比亲生的还亲,简直臭不要脸。”
    月娘忿忿不平,青莞却无所谓的笑笑。
    世上男人大多负心薄幸啊,她的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不过是做得更露骨些罢了。
    “啪,啪,啪,”三声敲门声。
    “你这钱老头,今儿怎的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姑娘行个好,我找月娘有些事,这点银子给姑娘们买花戴……”
    “哟,今儿银子给的多,去吧,去吧,避讳着些小姐。”
    “这老头,对月娘倒是忠心,天天往咱们院里跑。”
    “管他呢,有银子赚就行了,反正这院里也没人来。”
    青莞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钱福从没有这么早的进院来。
    “月娘,快去看看什么事?”
    月娘掀了帘子匆匆出去。
    青莞凝神静听了半晌,见外间没有声音,不由心下狐疑。
    “月娘!”
    “哎,奴婢马上来。”
    声音带着哽咽,青莞直觉不妙,忙掀了棉被走出去。
    钱福,月娘见小姐突然冲出来,忙背过身擦眼泪。
    “什么事?”
    “小姐……”
    青莞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问:“什么事?”
    钱福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小姐,盛家出事了。”
    青莞身子一晃,忙用手扶住了墙,颤着声道:“盛家出了什么事?”
    “小姐,京中传来消息,盛家十天前……被满门抄斩。”
    似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青莞嘤咛一声,身子软了下去。
    “小姐,小姐!”
    ……
    几针刺下,青莞幽幽转醒。
    她偏过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泪如雨下。父亲姓盛,入赘钱家,盛家可算得上她的外祖家。
    “你们起来,我有事情要你们去做。”
    青莞强忍伤痛,一字一句道:“钱福,你今日赎身出去,连夜入京,替盛家人敛尸。”
    敛尸二字一出,钱福的泪落得更盛,“小姐,老奴走了,小姐该怎么办?”
    “你放心,有月娘照顾我。找入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人都埋了,你自个小心些。”
    “老奴马上就去,小姐多保重。”
    青莞点点头,任由泪滴洒在衣襟,“月娘,你送钱福出府,顺便到外头买些纸钱,替我送他们一程。”
    “是小姐。”
    “替我给他们带句话,这仇,我早晚一天会替他们报的。”
    “小姐,你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才好。”月娘泣道。
    青莞凄惨一笑:“都去吧,我夜里没睡好,这会想睡一觉。”
    ……
    炮竹声响,合欢宴开。
    顾府花厅,张灯结彩,摆了十来席,丫鬟婆子在席间川流不息,笑声连天。
    青莞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热闹,慢慢磕上了眼睛。乍一听闻盛府的事,怒急交攻之下,午后她便发起高烧来。眼看烧越来越高,月娘急得不行,求到了二爷跟前。
    有脚步声传来,帘子一掀,有人走到床前。
    片刻,一只粗糙的抚上了她的额头。
    “好好的日子,竟然要死不死的在这儿挺尸,害得老娘连顿安生酒都不能喝。”
    谭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人,冷冷道:“月娘,这是治伤寒的药,一日三盏,煮好了喂你家小姐吃。”
    说罢,一刻都不愿意多呆,谭嬷嬷捂着帕子逃也似的离开。
    月娘捧着药,正要拿出去煮,青莞哑着声开口:“过来。”
    “小姐……”月娘踌躇着上前。
    青莞用力睁开眼睛,只见月娘白皙的额头上腥红一片,血迹斑斑。
    一滴泪落在枕边,消失不见。顾府堂堂嫡女,请药居然要婢女磕破了头去求。
    真真是好啊!
    青莞不怒反笑,嘴角扶上了抹笑意。
    “欠债还债,欠命还命,月娘,咱们吃的苦,早晚一天我要讨回来。”
    月光如洗,暗夜依旧。
    顾青莞清楚的知道,她的心,已坚硬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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