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蓁哼了一声,却说:“你且放着。”
“夫人真要为我缝补这披风?”这便轮到王洵惊讶了,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见裴蓁蓁动过针线之类。
裴蓁蓁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恼了:“我还没笨到连补个衣裳都不会!”
“能得夫人亲自动手,洵真是三生有幸。”王洵低声笑道。
裴蓁蓁随手从罗枕下摸了一样东西掷他,王洵抬手接住,定睛一看,继而笑了起来:“原来夫人一直将我的玉佩带在身边啊。”
裴蓁蓁这才发现,她用来掷王洵的,正是当年莫名出现在她枕边的半鱼佩。
“什么你的玉佩?”裴蓁蓁有些不解。
“夫人可还记得你当年病的那回?”王洵反问。
自然是记得的,当时她因心中一点执念强行提及不可言说之事,呕血病了一场,裴正还因此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这同你手里的玉佩又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七章
“你病的那回, 我去看过你。”王洵含笑道,看着半鱼佩的眼神颇为怀念。
裴蓁蓁睁大了眼,若是她没记错, 那时裴家和王家并无什么往来, 他如何看的自己,她可是一点印象也无。
说起这,王洵便想起自己三哥:“当时我三哥胡闹,寻了借口上门, 知道你病重,便请了府中善医的先生来为你诊治。出门之时,又领着我绕去你卧房, 说起来,我平生唯一一次翻窗,便是为了夫人,便是那一次,我将这玉佩放在你枕边。”
“看不出来啊,王相。”裴蓁蓁戏谑道, 想着眼前之人翻窗的窘状, 她不由吃吃笑了起来。
裴蓁蓁的神态有些懒懒, 随意坐着也显出与旁人不同的风致, 她笑着, 如同一树抖落的梨花。
王洵无奈, 将她搂在怀中:“知道我出丑,就这样高兴?”
裴蓁蓁答应道:“见识王相出丑的机会,可太难得了。”
王洵拿她无法,只好任她笑去。
“当时我得了一块好玉,便想雕一对双鱼佩, 去看你时,正好雕了一半,便将这雕好的半鱼佩留下了。”王洵说着,从腰间锦囊中取出另一块半鱼佩,两块凑在一起,严丝合缝凑成一对。“没想到你不知来历,还留着这玉佩。”
裴蓁蓁没说自己醒来后以为这是随前世而来,这才好好收着,只道:“若当时我知道这是你留下的,定会直接砸了这玉佩。”
王洵挑了挑眉。
裴蓁蓁理直气壮,他当时还是她的死对头。
王洵只好无奈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啊...”
“不过你如今,还是在我怀中了。”
裴蓁蓁偏了偏头,没反驳。
将一半玉佩系在裴蓁蓁腰上,另一半系在自己腰间,王洵笑道:“从此,便是一对了。”
裴蓁蓁摩挲着温润生光的玉佩,轻声道:“既然是一对,便不能分开了。”
她抬头,对上王洵带笑的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门外的风风雨雨在这时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两张脸越靠越近——
“女郎,厨下新做了桂花酒酿丸子,可香了...”繁缕的话戛然而止。
这门本就没关,繁缕绕到内室,才发现自己女郎房中好像多了一个人。
王洵满心无奈地回过头,对上繁缕不知所措的目光。
“我...我...我这就出去!”繁缕涨红了脸,“女郎,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
她端着碗又急急转身出去。
王洵叹息一声,这样一来,便什么气氛也没有了。
身旁,裴蓁蓁涨红着脸推了王洵一把让他起身,王洵见她害羞,只好遗憾起身。
*
昭明四年春,魏军与刘邺统领的胡人联军,在下野正面相逢,大战持续数日,魏军大败,狼狈后撤。
同一时间,王父上谏,劝徐后请出如今赋闲在家的原大将军齐豫掌兵,定能打破刘邺。
徐后自然不肯,齐豫是先帝李炎倚重的大臣,性情古板固执,也是当年支持废太子一论的重要人物。
他在外领军多年,于军中颇有声望,徐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手上的兵权全夺了去。
她并不相信那些蛮夷真是大魏兵士的对手,如今不过是仓促之间迎敌,所以才让那刘邺一时得意,等到四方驰援,胡人绝不会是大魏的对手!
徐后当堂驳回了王父的提议,本以为按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应当会知难而退,没成想这一回,王父却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在徐后面上已经露出明显不悦的神色后,他还坚持劝谏,语气坚决,端的是大义凛然。
这便让徐后有些下不来台,她上位以来,同这些世家大族从来是留了三分颜面的,今日王父却像要逼着她撕破脸一般。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在殿中一头撞死的元微公,这人死得干脆,她的名声却彻底坏了。
偏她还不能拿一个死人如何,为了安抚天下人,徐后不得不厚葬元微公,还要表现出自己的悔意。
指尖丹蔻鲜红,指甲嵌进掌心,徐后的呼吸乱了一瞬,明明她已经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却还要受这些制约,一点不得自由!
王父的一再劝谏彻底触怒了徐后,她当场降了王父的职,申饬一番。
王父何曾受过这样羞辱,即便李炎在世时,对他也是口呼爱卿,琅琊王氏百年底蕴,不是假的。
他当场解下最外的官袍,拂袖走出太极殿。
次日,便传来王家上下辞官,要举家回琅琊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的徐后在自己寝宫中又气得摔碎了一批瓷器,这些日子,仿佛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让他们滚!”徐后冷笑道,“本宫还不信,没了他琅琊王氏,这大魏江山便要倾覆!”
王家开始变卖洛阳城中的产业,几日间遣散了不少家仆,看架势,竟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打算离开洛阳了。
这让洛阳城中众世家都暗自心惊,王家此举,究竟何意?
同王家交好的桓家、谢家等都亲自上门探看,自王家回来后,桓家让家中女眷和年纪尚小的孩童,与王家一道上路。
这洛阳城中,几乎没有几个人信,不久之后,刘邺真会率大军攻破洛阳城。
桓露坐在王瑶书的马车中,侧过头,从车窗看见不断后退的风景。
说起来她从前总想离了洛阳城,去各处看看,如今愿望成真,但她却丝毫没有了赏景的心情。
“阿瑶,你说,未来会如何呢?”桓露喃喃问。
她的年纪比王瑶书小上一些,前些日子才同崔家儿郎定了亲,没想到没过多久,父亲便要她和母亲伯母还有未出嫁的姐妹一起离开洛阳。
她们走了,可同王家不同,桓家男儿都还留在洛阳城,身负要职,若是真出了什么事...
桓露忍不住担心。
时局紧张,王瑶书也不敢肯定未来如何,只能道:“桓家叔叔伯伯心中一定有所打算,再说,也不一定会那么糟。”
“是啊,就凭那些胡人,怎么可能真能打到洛阳城,更不可能攻破洛阳了。”桓露捏着袖子,脸上勾起一个勉强的笑意。
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若是...”桓露有些失神,“若是父亲他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就好了...”
哪怕是放弃桓家在洛阳城多年经营,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势,只要他们能平安,桓露觉得,那也是值得的。
只是桓家终究没有王家的决心,他们不愿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可能性,放弃手中权位。
事实上,有不少人都在背后暗暗嘲笑王家举家离开洛阳的举动。
离开洛阳容易,再想要回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甚至王家离开,在朝堂上腾出了不少位置,颇有些人在背后窃喜。
外面打得再厉害,有再多军士血染沙场,对于洛阳城中的高官贵人们来说,也不过就是奏报上一串冰冷的数字。
乐坊中歌舞声依旧,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并不见少,仿佛天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太平。洛阳城的宴会一场也不见少,席上觥筹交错,欢笑之声通宵达旦。
王瑶书抿着唇,她心心念念着平安的那个人,也还在洛阳。
离开前他们见了最后一面,他还是那么温和有礼,祝她一路平安。
王瑶书握住桓露的手:“那不过是最坏的结果,一定不会是最坏的结果。”
“十三哥还在军中...”桓露回握着王瑶书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我真怕,真怕到了那一天,十三哥也要上战场...”
比起建功立业,桓露更希望桓陵平安。
至于和她订婚的崔家郎君,桓露虽与他相识,却也仅止于见过几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的便没有更多了,对于他倒说不上多担心。
王瑶书心中也是苦涩,这乱世到来之际,她们这些女子,便如无根浮萍,除了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处,桓陵靠在王瑶书怀中,嘶哑着声音道:“若我是男儿身,便能上阵杀敌,也不必等在这里做无用的担心。”
便是死,也能同他们死在一处。
可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早早离开洛阳城,以免在未来成为父兄们的拖累。
王瑶书轻轻拍着桓露的背安慰,眼中满是黯然。
另一边,裴清行在收到信后,同家人一道深谈了一次。
裴正只觉得洛阳城破的揣测甚是无稽,当然也不愿为此离开。裴元也是一般想法,裴清行却突然开口,言道并非全无可能。
裴家其他人这才知道,裴清知的老师元微公,于卜算一道上颇有造诣,算出天下大劫将至,这才广收门徒。
为求安稳,早日离开洛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商议之后,裴正辞官,同裴元一道回河东老家去,待天下安稳,再回来也不迟。
同王家相比,裴元和、裴正走得很低调。裴正在朝中官职并不算太高,因了萧明洲的缘故,徐后有意将他边缘化,这两年在朝中的存在感便越来越低。
裴清行和裴清知没有离开,裴清行入了军中,做了后勤的军需官。
身在其中,他才发现,大魏兵卒有多不易。
徐后上位之后,并没有刻意削减军费。按理说,这些军费分下去,足够大魏上下所有将士都配上一身盔甲与趁手的兵器,便是难有荤腥,有个温饱还是足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