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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算明白裴蓁蓁的心思了,原来是怕见到他父母啊。
    “原来夫人也有害怕的事。”王洵仍旧靠着她,他比裴蓁蓁高了许多,这姿势实在有些别扭,王洵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谁怕了!”裴蓁蓁恼道,“不过你早该回你的刺史府了,赖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王洵也不辩驳,只笑着道:“俗话说,丑媳妇总需见公婆,话粗理不粗,何况夫人一点也不丑呢。”
    裴蓁蓁双颊绯红,踹了他一脚,也不说同他出去走一走,进门去了。
    王洵笑着看她的背影,跟了上去。
    繁缕这才恍悟,原来是王七郎的父母要到了,真难得见女郎露出这女儿态。这一回,说不准能将亲事定下来了。
    第九十九章
    王父一行人到东海郡时, 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静园门口,裴蓁蓁神情平淡,同王洵并肩而立, 等着自远方而来的车队。
    不过她身后的繁缕却知道, 女郎可全然不似表面一样平静,今日一早起来便心神不宁,还不小心把漱口的茶水喝了下去。
    印着王家族徽的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裴蓁蓁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嘴角紧紧抿着。表面尚且看不出来什么,亲近如王洵却轻易觉出她的紧张。
    王洵去牵她的手:“夫人,你不必...”
    没等他说完, 裴蓁蓁就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王洵看见自己空了的手,颇有些无奈。
    马车到了近前,王瑶书和桓露便率先跳了下来,两个人都扑到裴蓁蓁身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一旁的王洵直接被无视了, 他只好叹息着摸了摸鼻梁。
    下一刻, 王父也扶着王夫人走了下来。
    王洵的母亲自是一等一的美人, 样貌逊色一点, 也难生出王洵这样芝兰玉树一般的儿子。
    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那笑同王洵平日很是相像,一举一动自有一番气度,通身仪态是世家多年蕴养,少有人能及。
    而王父身着宽袍大袖,多年身居高位, 即便如今辞官,身上威势仍存。站在王夫人身边,正是一对璧人。
    裴蓁蓁上前对两人行礼,不卑不亢:“裴家蓁蓁,见过伯父伯母。”
    离开洛阳城之后,这世上便没有裴子衿了。她从来不喜欢这个萧氏给她的名字,她只是裴蓁蓁。
    王夫人扶起她:“从前总听七郎提起你,今日终于见到了,这几年真是辛苦你照顾他了。”
    说着,王夫人温柔地嗔了王洵一眼。
    裴蓁蓁本想回她,其实王洵助她更多,但还没开口,就被王夫人牵着向府中去。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裴蓁蓁下意识地看向王洵,只得了他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笑。
    王洵小心地走到父亲身边:“阿爹,我们也进去吧。”
    王父瞥他一眼:“你这登堂入室的本事可真是...”
    王洵笑得含蓄:“都是阿爹教得好。”
    王父被他气笑了,背着手走进静园。
    身后,王洵让王瑶书和桓露也先进园中,一路上风尘仆仆,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之后再来叙话也不迟。
    以桓家和王家的势力,既然要来并州,当然早早派人在这里置了宅子。
    因而直接到静园来的,便是王父一家人和想见裴蓁蓁的桓露。
    王瑶书手里牵着刚被奶母抱下马车的妹妹王瑾书,小姑娘刚过了十岁,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静园四周景色,问:“这就是七哥在并州的宅子吗?”
    桓露捏了捏她的小脸:“这可不是你七哥的宅子,是方才那位漂亮姐姐的宅子,阿瑾在马车上可看见了?”
    “那七哥怎么住在这里?”王瑾书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奶气,便是她努力做出一副成熟模样,也掩盖不了。
    听了她的问题,王瑶书和桓露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王瑾书不懂她们的眼神官司,只能茫然地仰着脸。
    王洵挑了挑眉:“看来你们这一路也不算累。”
    还有力气看他笑话。
    王瑶书和桓露连忙带着小姑娘向府内去,七哥可不好得罪。
    *
    大狱之中,沈余一身囚服随意地坐在墙角,手脚都上了沉重的镣铐,这般田地下,他竟还是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徐后现在很缺钱,这几年的天灾和动乱耗光了国库存银,为了击退刘邺,徐后毫不吝啬地拨下银钱,却不想常厉却不能给她和大魏带来一场胜利。
    但即便心中怒气满满,徐后也不敢断了常厉的军费,眼见国库见底,她自然就盯上了洛阳城最豪富的沈余。
    尤其这人出身寒门,身后并没有家族支撑,加之沈余的发家史并不光彩,徐后轻易便寻了罪名,将沈余投下了大狱,抄了他的家。
    如今四方起义者众,钱这东西是谁都不嫌多的,不少人暗中向狱中的沈余递了意思,愿意救他离开洛阳城。
    徐后得到的,不过是沈余明面上的家产,许多人都认为沈余暗地里,还有一笔庞大的财产。
    只要救下沈余,他便是自己的人,他那些财产,便顺理成章归了自己。
    不过对于这些明里暗里的暗示,沈余只是笑着,没有对任何人做出回应。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起,狱卒低声道:“有什么话就快说,这可是死牢。”
    女子点点头,他便看了一眼沈余,走开了。
    沈余抬起头,便看见女子泪盈于睫。
    对上他的眼,如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抓着木栏,哽咽唤道:“郎君...”
    “哭什么。”沈余勾了勾唇,倒不觉得如今境况有多不堪,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这一日。“来见我,使了不少钱吧。难得见一面,便不要哭哭啼啼的。”
    前些日子,沈余突然分了一大笔钱遣散了府中众多姬妾,其中便有如姬。有人问起,他只道看这些脸看得腻味,想寻摸一些新人。
    如姬当时伤心欲绝,但不久后沈余便获罪入狱,她便觉得,沈余遣散姬妾,其实是在保护她们。
    听了沈余的话,如姬抹掉眼泪,睁着发红的脸露出一个笑:“也不是许多,能见到郎君,便足够了。”
    沈余入狱以来,如姬是唯一一个来探看他的姬妾,也是唯一一个不怀其他心思,只是为了来看他的人。
    真蠢啊,沈余在心中近乎冷酷地想着。
    如姬对他实在没什么不同,他真心实意地宠过她一段日子,不久之后那一点真心便消磨了,他又有了新宠。
    如姬对他而言,同后院那些受过宠又失宠的人并无差别。
    沈余以为,她早已认清了自己,但今日见了,才发现这个女子竟还是一片痴心。哪怕他失去了所有,沦为阶下囚,她竟然还是歆慕着自己。
    他的眼神有些怜悯,怜悯这个女子为什么要将一颗真心给他这个丝毫不值得的人。
    他不爱她。
    “郎君,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如姬带着泣音问道,虽然知道沈余已经被判了斩首,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奢望。
    郎君那样神通广大,说不准这一回也还有转机。
    沈余好笑地摇摇头。
    那些宣称要救他的人,为的不过是他背后隐藏的那些财产,殊不知,这也是徐后的局。
    那么多人都能想到的事,徐后会想不到么?
    她故意放那些人到沈余面前,为的便是让他松口。
    谁知救他出洛阳的,是徐后还是哪一方的人马?
    沈余不想赌这个可能性,更不想将自己真正的财物交给这些人。当今天下各路起义军,沈余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这其中一些人,甚至还比不过徐后。
    旁的地方还罢,洛阳城中,谁比得上徐后对其的掌控,所以沈余压根不信这些人能顺利将他救出洛阳城。至于徐后,便是他将所有家财上交,也是逃不过一死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交出去。
    如姬捂着嘴,无声落泪,她是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沈余也不想为她解释。
    “既已看过了,便回去吧。”沈余淡淡道,似乎并不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如姬盯着他的面庞,沉默良久,忽地下定决心一般:“郎君,三日后,如姬再来送您!”
    三日后,便是沈余问斩之日。
    她神情的变化怎么瞒得过沈余,沈余笑了一声:“你这模样,难道是想与我陪葬不成?”
    如姬咬着唇看他,并不言语。
    “不值得,”沈余觉得好笑,“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木栏前,穿过空隙摸了摸如姬的侧脸:“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该知道,你不在我心里。”
    便是她陪着他死,他心中也是没有她的。
    沈余大约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情人,欢喜时便是真的欢喜,将你捧在手心,奇珍异宝流水一样,便是将难得夜明珠砸着玩儿,他也会笑着说砸得好;可一旦那一点欢喜褪去,便将人仍在脑后,仿佛从前的温存全然是假的一般。
    “值得的。”如姬仰着脸看他,努力扬起一个笑,“于如姬而言,是值得的。”
    “傻姑娘。”沈余叹了一声,收回了手。
    “去并州吧。”沈余终于又开口,“王七郎治下很是太平,能叫你安安稳稳地过活。”
    如姬不肯,沈余沉声道:“便算我对你最后一个要求,别让我身上再背上一条人命,日后清明寒食,也好有个人为我上一炷香。”
    话说至此,便是为了将来沈余去到黄泉,能有一点香火供奉,如姬也要应下。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沈余轻轻地笑起来,都想要他的家财,他偏偏不想让这些人如愿!
    脑海中划过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沈余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虞夫人——
    他要将那些东西,给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他会在九幽黄泉之下,等着徐后!
    三日后,沈余问斩,这时节,他的死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消息传到并州,裴蓁蓁叹息一声,对王洵道:“他这一生,倒是难得自在随性。”
    自在随性,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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