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这才见,朱公公手里提着一金丝画眉笼,笼中关着的正是谢昀上回带来的鹩哥。
雁回不解。
谢昀挑眉问道:“后来皇后是怎么处置那伤人的畜生的?”
雁回诚实道:“叫人溺毙了。”
她本想把那鹦鹉送还给雁起,可当时谢昀气极,她不想再惹了谢昀不快便忍痛叫宫人溺了鸟儿,后来听说雁起知道这消息,哭了好些天。
谢昀颇为豪爽道:“既然如此,这鹩哥朕便赏给皇后。”
朱公公把鸟笼交给惊絮:“这可是圣上养了三年的鹩哥,十分灵性,虽性子高傲,但不会伤人。”
惊絮接过,雁回皱了皱眉。
她越发看不懂谢昀了,这一举动又是何意?她哪里会养什么鸟,特别是这种由谢昀饲养过的贵鸟。
对面谢昀见雁回这反应,心里顿生了一个疙瘩,他将自己喜爱的鸟补偿给雁回,难道雁回不该喜极而泣吗?这什么反应?
雁回真的爱自己吗?那画中人真是自己吗?
来时还信心满满的谢昀,此时信心已经去了大半。
谢昀打量着雁回的反应,目光落在她鬓间寻常发簪又道:“郦朝曾献过一支珠翠,其珍珠乃上等极品,通体晶莹夜间发辉,与皇后今日妆面倒是相配。”
雁回以为谢昀这是又要赏自己宝贝,便婉拒道:“圣上谬赞,郦朝善产金银首饰,每件珠翠都是无价之宝,臣妾蒲柳之姿,蒙陛下宠幸已是天恩高厚,格外不敢肖想。”
谢昀脸一沉。
朱公公也顿住。
主仆二人心底同时‘哦豁’了一声。
谢昀一个没忍住,大悲道:“朕若是没记错,为补皇后去年生辰,朕便将这支珠翠赏了你。”
雁回:“……”
谢昀很想发火,但更多的,心里不知为何是一种寂寥感,还有一丝难过,几相情绪交杂在一起,谢昀莫名有些……
心绞痛。
第17章
雁回注意到谢昀的神情有些怪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转念一想,雁回又忆起了那枚玉戒——被她用做暗器将兰贵妃打下辇。
那玉戒也是谢昀赏她的,去年谢昀为了补偿自己生辰似乎赏了挺多,都有什么来着?雁回细细回想,脑中却一片空白,她头一遭觉得自己愧对了入宫的这些年,没学会事无巨细和八面玲珑。
不知如何接谢昀这话,于是雁回干脆沉默。
谢昀见此,本就削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朱公公忙从中斡旋,抖了抖臂弯间的佛尘提醒道:“娘娘操劳后宫琐事,夙兴夜寐夜以继日,想必是一时忆不起了,便是那支名为‘夺辉’的簪子。”
雁回还是沉默。
一旁惊絮悄悄跺了跺脚,心一横,放肆插话向雁回提醒道:“当日娘娘让奴婢妥善放置于奁中,还曾下令若没有娘娘之命不可碰,违者将逐出坤宁宫。”
雁回终于想起了,谢昀赏的簪子实在贵重,当时兰贵妃还因此闹了脾气。雁回担心兰贵妃找麻烦,便让惊絮将簪子锁了起来,只是她向来对谢昀赏赐之物不上心,久而久之便忘记了。
雁回向谢昀行了一礼,道:“臣妾有罪,恳请圣上责罚。”
谢昀没说什么,他听闻了惊絮的话,心里的负面情绪散了不少。
听起来,雁回挺宝贝他赠的物件,是他多想了。
“罢了。”谢昀挥袖,面上又摆出一贯的清冷神色,他往正殿走去:“朕有要事与皇后相谈。”
雁回起身,复杂地看了眼谢昀的背影。随后让惊絮烧水烹茶,便跟在谢昀身后入了殿中。
雁回跟着入殿时,朱公公摆好了棋盘。谢昀便坐在一旁,摆着棋盘的案几另一边,置着蚕丝软簟,是为雁回准备的。
“坐。”谢昀从棋笥拈出两枚黑子把玩着,看上去似乎心情颇佳。
雁回整理衣裙,坐于谢昀对座。
谢昀当即便在棋盘中心落下一子,问:“兰贵妃自戕,皇后打算如何处置?”
雁回一手拈着袖一手于棋笥中取白子,闻言轻轻一顿,但很快地掩过去,她没想到谢昀会主动提及这事。
她反问:“臣妾愚钝,不知圣上想要臣妾作何处置?”
谢昀拿眼乜她,不辨喜怒地冷笑了下:“自当是秉公处理,如果皇后这点都需要向朕讨教,怎还有颜面和自信当着百官面大放厥词,要教朕这为君之道?”
雁回手中白子沾到棋盘,但未完全落下:“张相乃国之栋梁,朝中以他为榜样的官员众多,若以兰贵妃自戕一事发落张相,臣妾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于圣上百害而无一利。”
她说的很委婉,并未直接道明,张相附庸者甚多,又将这利害关系简单向谢昀理了理。
谢昀却不以为然,挨着雁回落下的白子摆上黑子:“若朕执意贬黜张相之子大理寺少卿张央程,皇后以为如何?”
说完便注意着雁回反应。
雁回蹙眉,认真思考,半响后叹息:“臣妾以为不妥,大理寺少卿上任以来虽无功也无过,因兰贵妃自戕而遭牵连,恐有怨言。”
谢昀笑:“死人便没有怨言了。”
雁回一惊,抬眸对上谢昀打量的目光。
谢昀很满意雁回的反应,雁家和张家不合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自镇国大将军故去后,张家处处打压着雁家。他以为雁回会借此机会为雁家出头,没曾想雁回心中有大爱,再细细探索一番,这爱尽数源自于他。
他是大梁帝王,雁回将他摆放在最高的位置上,处处为他考量。
谢昀面上不动声色,他换了个坐姿。谢昀想,既然雁回如此待他,那他索性也不瞒着她,算是一种推心置腹的等同交换。
谢昀沉声道:“朕欲取张央程性命。”
雁回秀眉皱得更紧了,心中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催促谢昀将缘由一一道来。
谢昀干咳一声,正巧这时惊絮端了茶水上前,他取过琉璃茶盏啜下一口,润过喉后,道:“朕知晓这些年皇后受委屈了,其实朕这些年专宠兰贵妃也并非朕之本意。”
雁回早就猜到,她心思放在谢昀之前那句要取‘张央程’性命的话上,不由得地问道:“纵是如此,与圣上欲取张央程性命有何瓜葛?”
谢昀有些不可置信地冷声问道:“皇后只关心朕是否要取张央程性命,别的一概不理?”
雁回愣了愣,一呛,道:“臣妾能待在圣上身旁便不觉委屈。”
谢昀上下打量雁回,冷哼一声撤回视线,随意在棋盘落子,方才想要倾诉给雁回的话语他也没心情说了,干脆挑着重点道:“朕要捧高张家,再让张家狠狠跌下来。”
在兰贵妃入宫前,张相也只任大理寺卿。兰贵妃得宠后,短短几年间,便一路官拜丞相。
雁回不解,十分不赞同道:“圣上此举为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张相此人心眼极小贪慕虚荣,若圣上逼急了张相,难免……”
谢昀淡淡打断道:“朕就是要逼反他。”
雁回只怔忪了片刻,之前一些无法想明的答案赫然浮出水面。
张相还是大理寺卿时,得先帝之令,审过前骠骑大将军的亲信。也是张相亲自将签字画押的罪状捧于先帝面前,有了亲信的伏罪,这才钉死了国舅爷投敌的罪名。
一代英雄就此身败名裂,永坠深渊。
张相这人才疏学浅,能不配位。谢昀这些年便是为了捧杀张相,张相自是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他想反手中又无兵权,自然需要别国的支持。如果雁回猜的没错,逼反张相后,谢昀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洗刷国舅冤屈。
当年审投敌叛国的逆臣之人,本身就是逆贼。
何其荒唐,又何其好笑。
雁回何曾没有偷偷查探过,只是她派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国舅爷投敌一事,毫无端倪可寻。她虽不知道谢昀是如何查到张相通敌,但并不妨碍她滋生出的一腔感激之情。
雁回露出一个笑意,这才正视棋盘,在该落棋子的地方落子:“圣上圣明。”
谢昀从未见过雁回露出这样的笑意,在这酷热的暑天像是一阵清凉的微风,直直吹进心底。
雁回十分顺从道:“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昀一愣,刚要说话。
雁回瞥见他手中已空了的茶盏:“臣妾为圣上掺水。”
说罢便起身,将水灌进茶盏中,递给谢昀时又柔声道:“圣上,当心烫。”
谢昀:“……”
谢昀目光牢牢钉在雁回身上,看她将那支唤为‘夺辉’的簪子翻出来,珠钗插/入鬓发间,雁回扭头看他。
“圣上若喜欢,臣妾便每日戴着它。”
雁回勾唇,容颜娇艳,那一颦一笑美若谪仙,竟将素来见惯美人的谢昀瞧呆了。
半响,谢昀咳了声,勉强压下心底的情愫,修长的手没着没落地去端茶盏,被滚烫的水烫了一下。平日里谢昀是会发气的,但现在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竟直直地握住了茶盏,掌心被烫得绯红一片。
他募地想起了那则广为流传的佳话,谢昀掩饰性地低头啜了口茶,摒除绮念问道:“皇后可是真心倾慕……”
皇后可是真心倾慕朕?
谢昀本想这般直问,忽然想到了什么,别有用意地问道:“皇后可是真心倾慕……画中人?”
雁回没有多想,也没有犹豫。
她斩钉截铁道:“是!”
谢昀满意道:“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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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昀走后,雁回便立即向中书省递了话,兰贵妃自戕是大事,只是中书省种种考量未上书奏请谢昀治张家的罪,今见雁回提起此事,便尽都附议。
请逐张央程出京已是板上钉钉。
谢昀开始下一步动作,他已安插好人,待张央程离京后便将人抓了。
是夜,朱公公向谢昀禀告派去抓张央程的人已经埋伏好。
谢昀淡淡‘嗯’了声,眉宇间有一丝轻松。
朱公公见此,笑眯眯地道:“恭贺圣上,大计所成,为骠骑大将军洗刷冤屈指日可待。”
谢昀忽得拧眉,笔尖在澄心纸上染出一团墨迹。
“朕……无意为舅舅正名。”
朱公公一愣。
谢昀烦躁地丢开笔,问:“舅舅近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