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有什么重物一头栽倒在地上,震得一楼房梁都晃动起来。
赵瑞略微松了口气。
看来,一直有人藏在易安斋中,不知道刚刚街上那些事端,对方是否全都看清。
仪鸾卫出手,就知有没有。
少倾片刻,校尉们便架着一个人从楼上下来,赵瑞便直接坐到明堂中的主位上,对被挡在“人墙”中的谢吉祥道:“好了吉祥,过来坐下问话。”
谢吉祥听到赵瑞叫自己名字,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渐渐恢复神志。
夏婉秋往边上让了让,谢吉祥慢慢踱步到赵瑞身侧,也跟着坐了下来。
赵瑞也不理抓来的那个人,只偏头看向谢吉祥:“怎么出了一头汗?”
谢吉祥这次才觉得额头冰凉凉的,她忙用帕子擦了擦:“可能是刚才太紧张。”
赵瑞点点头,让白图也坐下,然后才把目光放到被抓住的偷听者身上。
“带过来。”
两个校尉架着这人,连拖带拽把他按在明堂前,但此人极度不配合,过程一直在挣扎,脸上有着高高在上的冷傲。
赵瑞跟谢吉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他大约三十几许的年纪,身上的长衫一看便是亮地纱的,腰间的腰带扣用的是白玉,腰带上挂着的荷包做工精巧,上面还串有珊瑚珠,脚上则踩一双厚底鹿皮短靴,通身透着气派。
他即便不是本案的嫌疑人何子明,也很可能同何家有姻亲关系,在易安斋一定很有地位。
赵瑞浅浅瞥他一眼:“大胆,见官不跪。”
这人生了一张方脸,眼睛很小,却透着憨厚。不过他面色苍白,看起来略有些没有精神,也不知在这易安斋熬了多少个日夜。
听到赵瑞呵斥他,他也毫不退缩:“大堂之上见官才要跪,在我自家铺子,我倒是不知为何要跪你们这些硬闯私宅之人?”
他口齿利落,便是被校尉就这么压着双手,却也好似一点都不胆怯。
一看就是个难缠的角色。
赵瑞坐直身体,冷冷看向他:“你是何子明?”
却没想到,对方很坦然便承认了:“本人
便是易安斋的老板何子明,不知这位夜闯私宅的大人有何高见?”
何子明态度嚣张,对赵瑞的冷脸一点都不惧怕,反而理直气壮。
他这样的反应,倒也还算合理。
但赵瑞却不会被他糊弄:“那本官便想问一问何老板,为何夜里独自居住在空荡荡的店铺中,且刚本官领着手下在街上搜查,也未见贵店铺二楼亮灯,后来外面甚至还有凶徒突然出现,打斗声音整条巷子都有回响,何老板也不好奇?”
便是真的有事住在店铺中,外面那么大动静,一般人都会好奇点灯查看。
但何子明没有,他就把自己隐藏在漆黑一片的店铺二楼,若非赵瑞动了怒直接闯入易安斋,还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能如此行事,一定是心里有鬼。
然而何子明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对赵瑞的质问一点都不胆怯:“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这里是庆麟街,每日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我今日忙了一整日,晚上安静睡下,不想起来看,难道还犯了法不成?”
赵瑞目光一沉,却依旧端着冷静面容。
“既然何老板不承认,倒也无妨,我们不如开门见山。”
三更半夜的,一队人折腾了一整天,现在确实有些疲乏。
但这一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在阮林氏案发至今不到八个时辰,他们已经抓到了凶手,正在审问他。
以赵瑞的性格,他绝对不肯善罢甘休。
何子明又是个连续杀害两人的凶手,他能如此行事,必定是有所依仗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做事极其干净,并未留下什么线索。
而此刻的谢吉祥正悄无声息打量何子明,他身上的这一身衣服肯定全部都换过,就连头发也是新洗的,看起来还有些毛躁。
唯独他的手看起来有些脏,上面有些朱红的漆色,似乎在掩盖什么。
在凤仙花丛中寻找佛珠,手上一定会染上艳红色,这种花寻常的小姐妇人闲了用来染指甲,十天半月不会褪色,染到手上也是一样的。
谢吉祥略微坐直身体,赵瑞便会意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何老板,没想到你一个店铺老板,居然还要亲自做工?”
何子明下意识把手往后藏了藏:“有些图
案很细致,只有我会,只能自己辛苦一些,不能砸了祖辈招牌。”
他态度颇为淡然,似乎这些都不算什么,根本不足为惧。
赵瑞淡淡道:“那好,咱们便看门见山。”
“本官怀疑,何老板跟昨日发生的一桩谋杀案和另一桩谋杀未遂的案子有关,特地过来搜寻。”
何子明脸上笑意更胜,声音里有着难以自制的嘲弄和得意。
“这位大人,你有证据吗?”
赵瑞却道:“证据也不重要,关于谋杀未遂的案子我们有人证,青梅巷阮大指认你,说你昨日意图谋杀他。”
何子明坚定道:“不可能,我不认识他,又为何要谋杀他?”
第23章 慈悲语23更新:2020-09-24 17:18:34
何子明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杀过人。
但赵瑞一点都不急躁, 他话锋一转,问:“何老板,可以问一下你昨日至此时人都在哪里?都在做什么?可有随行之人证明?”
何子明对这几个问题倒是异常好说话, 他甚至有些侃侃而谈。
“今日是佛诞日, 我昨日便陪着内子去金顶山礼佛, 原本想在山上多住几日,结果店中小二突然赶过去,道有一批急货要出,须得我回来把关,于是我便匆匆下山,昨夜一直守在店铺中检查货物, 未曾回家。”
何子明大概已经猜到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仪鸾卫,他如果说谎反而会露出马脚,惹人怀疑,于是便很坦诚。
进出燕京城在城门处都有登记, 他无法作假,而他昨日到底回没回家宅, 一查便能知。
赵瑞看着他一脸坦诚, 倒是难得有些心浮气躁。
就在此时, 谢吉祥突然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何老板,冒昧问一下, 你可认识香芹巷苏红枣?或者说, 曾经红招楼的苏红枣苏花魁。”
何子明脸色不变:“我没去过香芹巷或者红招楼, 不认识这个人,你们也不能污蔑我踏访烟花之地。”
谢吉祥不给他喘息时间:“何老板确认吗?您确定您从来都没见过她?哪怕她当面指认,你也咬定自己不认识?”
这一次,何子明微微有些闪神, 他一下子没能回答。
见何子明不说话,谢吉祥紧接着道:“那刚刚大人所言的青梅巷阮大,以及阮大的妻子阮林氏,你认识吗?”
何子明很快调整好心态,他冷声笑笑:“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怎么可能认识?我也很奇怪,这个阮大为何要诬陷我,难道只是看我有钱不顺眼?”
他咬死不承认,态度甚至还很冷傲。
在他的认知里,这三个人里面已经有一个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另外一个是个无赖,说出来的话要打折扣。而苏红枣不会那么蠢,她不敢反抗同兴赌坊,绝对不会供认对同兴赌坊不利的供词。
这一炸,虽然何子明什么都没承认,但谢吉祥可以肯定,他不知道阮大已经死了。
何子明用那双小眼睛盯着谢吉祥看,突
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几位大人半夜三更闯入我的店铺,如此急切栽赃陷害,大人到底想要什么?直接说清要钱还是要物?只要放过我,我是愿意破财消灾的。”
这就相当恶心人了。
何子明绝对是今日他们审问的人中,最老到的一个。
他一点都不惊慌,反而有种气定神闲,他很笃定自己没有留下把柄,因此丝毫不惧怕官差的训问。
赵瑞冷冷盯着他的小眼睛,从他那双平淡的眼睛里看到了无边的坚定和冷漠。
赵瑞心中微沉。
对于这样一个人,即便他可以动用诏狱,也可以让仪鸾卫对他严刑拷打,但最后他可能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仪鸾卫虽被人叫彩衣狗,也一直都是横行无阻,毕竟也都是朝廷命官,没有人可以肆意妄为。
再说,何子明背后还有同兴赌坊。
若是抓了何子明,同兴赌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倒是不怕何子明杀人犯事,他们是怕何子明说出赌场的其他秘密。
赵瑞就那么看着何子明,心里想的是另一种手段。
他犹豫了。
何子明见惯人心,赵瑞这片刻犹豫,给了他越发张狂的底气。
“怎么大人不会真的没有证据胡乱攀扯吧?”何子明狂妄起来,“你说的这些人我一概不认识,不管他们谁死了,都同我没有半分关系,便是仪鸾卫指挥使,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抓人。”
赵瑞此刻穿着的并非仪鸾卫的官服,但他的气质太特殊了,他的这些属下也是一看就知是仪鸾卫,因此何子明直接开口挑衅。
他这话一说出口,刚赶回来的苏晨就想叹气。
这人真是嫌命长。
果然,赵瑞突然冷淡笑了笑:“何老板,不会以为本官真的是按规矩办事的人吧?”
他顿了顿,轻轻弹了一下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落灰。
“仪鸾卫镇抚使?”赵瑞冷笑一声,“你觉得,本官还不如个仪鸾卫镇抚使吗?”
谢吉祥几不可察地垂下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瑞哥哥又开始吓唬人了。
仪鸾卫镇抚使是正三品大员,看起来确实不如文渊阁的阁臣官职高,可手中的权柄,普通阁臣还真比不上。
赵瑞张口就不把仪鸾卫指挥使当回事,实
在是太狂妄了。
何子明刚刚脸上还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现在也略沉了沉嘴角:“大人可不要妄言,在下不才,却也认识些许官爷,这话若是让陈指挥使听到,也不知心里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