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能看出,他今日心情是真的好,或许二皇子生死未卜的消息,
是他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喜讯。
只要二皇子再也回不来,皇位便是他的,不会再有变化。
赵瑞同谢吉祥淡然跟着大皇子夫妻二人在凉亭里坐下,待茶点都摆上,仆役全都退下,大皇子才举起茶壶,亲自给赵瑞满上一杯。
“以前因着年纪,没有多来往,”大皇子拱手,“如今难得有了机会,做兄长的倒要同你致歉。”
“以前过往,还请担待。”
以前过往四个字,实在是寓意颇深。
赵瑞微微垂下眉眼,却也举起了茶杯:“臣为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不得担待二字,大殿下无须太过介怀。”
大皇子眉目一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沉甸甸的审视。
“我偏要介怀呢?”
大皇子的面容,冷得如同冬日的寒潭,让人从心底里不敢直视。
赵瑞却偏偏抬起头,淡漠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平淡无波,似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影响他,让大皇子的话全部都噎在喉咙里,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即便说了,似乎都没什么用。
倒是大皇子妃很有眼色,直接了当道:“咱们府中的莲藕最是鲜嫩,谢妹妹是否爱吃?来尝尝自家做的藕粉可好?”
她一开口,僵硬的气氛便立即松懈下来。
大皇子妃一看便很会做人,她不光叫人上了各色小吃,又叫了优伶坐了小船,在荷花池里唱曲。
咿咿呀呀的歌声响起,倒是让凉亭的气氛松快许多。
大皇子妃如此语笑嫣然,谢吉祥也不好驳她面子,便也陪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在那之后,大皇子一直没多言,只漫不经心听着曲,浅浅喝着茶。
他不说话,赵瑞便也就不吭声。
待到午饭时,仆役陆续上了菜,谢吉祥简单一扫,便发现菜色都是自己跟赵瑞喜欢吃的。
她心中一沉,知道这一顿午膳也是下马威。
大皇子捏着筷子,对赵瑞道:“特地选了赵世子和谢小姐喜欢的菜肴,只是你们从未尝过府中厨子的手艺,倒也不知是否能合胃口。”
说罢,他先夹了一筷子糖酥里脊,示意可以开席。
此番是大皇子特地请二人过来,决计不可能在菜品中做手脚,倒是
能尝一尝。
不过赵瑞即便捏起筷子,却也没有给好脸色,只淡淡道:“人都念旧,还是喜欢以前的口味。”
大皇子脸上笑容不变,道:“你还年轻,不知人这一生究竟有多漫长,随着时间和境遇,所有事情都会改变,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赵瑞夹了一块红烧鸡块,放在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吃着。
“大殿下所言甚是,不过臣这个人,”赵瑞淡淡笑了,“臣这个人偏偏就喜欢一成不变。”
大皇子看他一眼,竟没有刚才那种狠辣,倒是有些老神在在:“很巧,我也是如此,倒是跟赵世子投缘。”
这话说完,大皇子便又不多言了。
这一顿饭吃得非常沉闷。
谢吉祥只吃了几口菜,就没再动筷子,赵瑞吃得也不多,倒是大皇子夫妻二人看起来很是坦然,细嚼慢咽吃了一顿午饭。
待用完饭,大皇子妃便拉着谢吉祥的手,言笑晏晏:“听说谢妹妹擅长制香,正巧我那有许多香料还没来得及搭配,要请谢妹妹出手相助。”
谢吉祥没有立即答应,她看了一眼赵瑞,见他对自己点点头,这才跟着大皇子妃离开。
待两人走了,大皇子便道:“虽你们二人还未成亲,到底是青梅竹马,很是有些默契。”
赵瑞道:“待到成亲那日,还要请大殿下赏光去府中吃酒。”
这话倒是说进大皇子心坎里去。
他大笑着点头:“一定一定,回头我定派人送上厚礼。”
他边说着边起身,指了指旁边的荷塘,道:“走一走。”
赵瑞便起身,错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虽然年长将近二十岁,但大皇子的身量其实没有赵瑞高,身形同天宝帝相仿,也是消瘦单薄的样子。
他走在赵瑞身前,坦然地把背后展露给他,一点都不避讳。
赵瑞沉默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听到大皇子开口。
“你也知道,希儿出了事。”
他叫二皇子希儿,听得赵瑞一阵难受。
赵瑞没吭声,继续保持着沉默。
大皇子的脚步依旧坚定地往前走。
“他是我的弟弟,我自然希望他好。”大皇子又说。
赵瑞这时才回一句:“两位殿下兄弟情深,十分令人羡慕。”
大皇子冷
笑一声。
“你知道我是何意,便也不用再打机锋,”大皇子没有回头,只说,“我只问你,是否要归顺于我。”
赵瑞手里握着一半的燕京仪鸾卫,整个南镇抚司都在他手中,南镇抚司已名存实亡。
他又是赵王世子,朝廷重臣,身份不同凡响。
只是奈何他同二皇子李希是远房表兄弟,又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大皇子才一直没有拉拢他。
现在却不同了。
赵瑞沉默着,最后说:“大殿下,臣是朝廷命官,何来归顺不归顺的说法,对于臣来说,皇恩天命,一切只凭圣上裁决。”
多少年了,自从赵王府开府以来,历代赵王皆是孤臣。
只听圣上圣言,是遵圣上裁决。
大皇子冷笑道:“明日的艳阳,还不知从哪里升起,赵世子莫要一意孤行。”
赵瑞终于停下脚步。
正午时分的艳阳落在他脸上,点亮了他清冷的眉眼。
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大皇子看到了无法撼动的坚定。
“大殿下,赵王一脉,只能做孤臣。”
“臣不能违背祖制,不能败坏族规,更不能一臣二心,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赵瑞语气坚定:“对于臣来说,无论大殿下还是二殿下,都是圣上的子嗣,都是天潢贵胄,别无二致。”
赵瑞的意思很清楚,他并未忠于二皇子,他以及他背后的赵王府,效忠之人从来都是天宝帝。
大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
近来发生的所有事,都让他意气风发,隐忍多年,他自觉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不用再缩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皇子府里苟且偷生。
前日长河传来的好消息,让他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却并非郁郁寡欢。
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可即便李希不在,天宝帝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若是辅政大臣极力支持,也不是不能。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时隔二十年才出现在眼前,大皇子终于坐不住了。
他动作很快,先请来的,就是这个在燕京甚至可以呼风唤雨的年轻世子。
赵瑞是年轻,看起来斯文俊秀,却不知却是个硬骨头,怎么都不肯松口。
大皇子背着手,缓缓转身。
那双狭长凤目里的凌然目光就如此扎在赵瑞身
上,此刻的狠辣与冷然,才是他的真面目。
赵瑞淡然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赵世子,你不要后悔。”大皇子道。
赵瑞冲他弯腰行礼,再起身时,面上表情依然不变:“大殿下,臣从来不后悔。”
大皇子不怒反笑:“看来,传承百年的赵王府,也不过如此。”
他说完这句话,便摆手:“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忙碌的赵大人,你且去忙吧。”
赵瑞再次行礼,很快从后宅退了出来。
待回到明堂时,才发现谢吉祥已经等在这里,却是比自己先到。
两人在大皇子府中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沉默地坐上了马车,依旧从中门缓缓而出。
待从锦绣街拐出,谢吉祥才松了口气。
“如何?”
赵瑞道:“还能如何?不过就趁着二皇子失踪,威逼利诱,想让我倒戈罢了。”
“他早就知道我们在查旧案,先找的就是我,”赵瑞很笃定,“不过具体我们没查到哪里,他似乎还不清楚。”
谢吉祥张张嘴,正要说话,飘起的车窗却带出窗外的片刻光阴,谢吉祥眉目一凛,道:“瑞哥哥。”
赵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好看到一辆马车从锦绣街的后巷驶出,静悄悄往偏巷里行驶而去。
谢吉祥之所以会注意到那辆马车,是因为马车的轮子干干净净,显然从来未出过城。
赵瑞皱起眉头:“大皇子府出来的?”
谢吉祥点点头,道:“我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大皇子就派人出来,显然对同瑞哥哥的商谈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