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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她说『随便把交往挂在嘴上的人最差劲了』。」
    应该是陌生男子的态度让她想起自己的男朋友吧!我无法肯定是否如此,只能确定咖啡师的英语程度比我好太多了。
    10standingdown。指的是虽然在比赛时没有被击倒,但裁判认定选手的状态与击倒相同的情况,如果没在十秒内摆出战斗姿态,就会被判定为击倒败。
    「青山先生,您有办法让梨花小姐的心情平静下来吗?」
    「嗯……但既然真相尚未大白,也没办法随便开口安慰她。我其实还有点半信半疑呢。我觉得如果不当面询问她的男朋友,是无法厘清真相的。」
    「既然如此,关于她的男朋友是否劈腿这件事,只要能提出一个让青山先生认同的结论就没问题了吧?」
    咖啡师向后转身一百八十度,背对着我说:
    「这完全由于我督导不周而起。今日发生的事,全由本店负起责任。若您愿意原谅我的话,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不仅是为了替叔叔的失礼表示歉意,同时也是为了洗清上次我完全没有帮上忙的污名。」
    说完后她又一百八十度转身,这次她的手上多了一台手摇式磨豆机。
    4
    我配合她转动握把的喀啦声,先就我印象所及,细述我在咖啡店与梨花男友交谈的内容。
    「虽然不是每句话都记得,但我认为已经很贴近当时的内容了,你觉得怎么样?」
    咖啡师依旧沉默地思考着,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就算我明白她不想妄下定论,但目前的问题是我连她究竟认为对方有没有劈腿都不知道。
    「呃,我刚才叙述时也稍微想了一下,真相会不会其实如下?」
    我学着陌生男子之前的动作,身体探出吧台说道。
    「藻川先生拍的照片里出现的女性,其实是跟梨花男友相差多岁的妹妹。如果是平常穿的衣服就算了,但当时她穿的是浴衣吧?有些女生上了国中后,背影看起来就跟一般大人没两样;考虑到两人的年龄差距,兄妹为了不被人群冲散才牵着手一起走,也还勉强说得通吧?妹妹拜托今年春天才搬来京都的哥哥带她去看只园祭,才来到京都,听起来挺合理的,不是吗?加上两个人站在一起是俊男配美女这点,也可以用兄妹长得很像来解释啊。」
    「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咖啡师这次明确地否定了我的推论。
    「请您注意照片里两人牵手的方式。他们的食指互相交叠,也就是所谓情侣式的牵手方法,对吧?如果两人的关系只是兄妹,我觉得不至于会用这种方式牵手。」
    「啊,真的耶。」我仔细盯着照片。「我是独子所以不太懂这些,但或许真是如此呢。嗯……那会不会只是刚好长得很像……啊,还是说,男友其实有个双胞胎弟弟?」
    「青山先生。」
    咖啡师停下转着握把的手。严肃的脸上看不到熟悉的笑容。
    「我非常能理解您不想让身为亲人的梨花小姐难过的心情。若您所说的就是真相的话,那不知道是件多好的事啊。但如果完全依赖参杂了愿望的臆测,结果让最有可能是真相的想法溜走,这样真的是为了梨花小姐好吗?」
    我一句话也无法反驳。不需要她责备我,我自己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她先以同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关于黑咖啡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
    「事到如今还要谈黑咖啡啊?」
    我边被再度响起的喀啦喀啦声干扰,边向她确认道。
    「如果他真的劈腿,那则讯息就完全是在说谎吧!因为不能写『我和劈腿对象在喝咖啡』,所以才改成一个人。」
    「如果这则讯息是一封简讯,就可以用说谎来解释。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与其发一则说谎的讯息,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写呢?在自己家里喝咖啡这件事重要到不惜扯谎也要让全世界都看得到吗?」
    正因为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才有可能没经过深思熟虑就发表吧?虽然我在心里这么想,但咖啡师应该不会认同我的看法,所以还是别说出来好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那又怎么说明这件事呢?」
    「他桌上那杯咖啡真的是黑咖啡吧?」
    「我觉得是黑咖啡啦。如果有可能看错的话,那梨花也不会如此肯定了吧!」
    「——『看错』?」咖啡师的手停了下来。「她没有实际确认过味道吗?」
    「咦?我没说过吗?梨花的男朋友好像没让她踏进自己家门喔。所以那句『我家现在很乱』的藉口也加深她的疑心。」
    「我只知道『她立刻离开了』,可不知道『她没有踏进房间』喔。」
    咖啡师以责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为了让自己专心思考,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黑咖啡……一个人在家……我家现在很乱……」
    喃喃自语的时候手会停下来,手转动的时候则是嘴巴停下来。真有趣!
    「青山先生。」她的脸突然凑到我面前。
    「是、是。」我忍不住往后仰。
    「梨花小姐那口流利的英语是在哪学的呢?」
    「喔,她是归国子女啦。直到今年春天在日本的大学就读前,都一直待在美国。咦,这我也没说过吗?」
    「这不是用『我没说过吗?』就可以带过的事吧?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没有先告诉我呢?」
    咖啡师好恐怖。她的眼神好恐怖。我像是被人用短剑的剑尖抵着似的,只能乖乖地回答她接下来的质问。
    「她的男友曾说过两人目前只交往了一个月,对吧?」
    「对、对,就是那样。」
    「也说他在那之后就听女朋友的话,不再写些会惹来麻烦的事了,对吧?」
    「对、对,他说过。」
    「然后梨花小姐在离开这里时说的话则是『随便把交往挂在嘴上的人最差劲了』,对吧?」
    「对、对,她是这么说的。」
    「请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您不是说自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吗?」
    真是的,到底想怎样啦!再这样下去我要抓狂罗!手都握成拳头了!
    连我的情绪也跟着变得焦躁不已。但相反的,咖啡师的态度却瞬间冷静下来,用比平常还低沉的声调说道:
    「上次我们曾聊过浓缩咖啡的话题,对吧?」
    「是讨论喝法那次吗?你说客人没加砂糖就喝了。」
    「无论在什么领域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也就是只要有点兴趣就一定会知道的常识,但对毫无兴趣的人来说却完全不会考虑到的细节。浓缩咖啡的喝法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像我们这种专业人士或爱好者先人为主的观念,反而很容易忽略看似不重要的真相。」
    「这样啊……所以你的意思是?」
    咖啡师拉开磨豆器的抽屉,闻了闻其中的香味。
    「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满意。
    「我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吗?」咖啡师难过地对愣在一旁的我问道。「青山先生觉得梨花小姐可爱吗?」
    「你说可爱吗?虽然应该不能说客观,但其实我不觉得她是美女……」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指站在亲人的立场来看她。」
    我知道啦。拜托你笑一下吧,因为我在开玩笑。
    「这个嘛,以亲人来看的话,当然很可爱。」
    听到我的话后,咖啡师轻轻缩回下巴。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让青山先生听了觉得很痛苦,但还是希望您能冷静地听我说。因为这个真相应该由您亲口告诉梨花小姐。」
    接下来,咖啡师缓缓道出的内容,对我来说果然是相当痛苦——不,是相当苦涩,就像某个人说他不会喝的那种黑咖啡一样。
    在黄昏时分的京都市区一隅。
    一对男女正一步步爬上架设在两层楼公寓外侧的楼梯。
    两个人亲密地交谈着,完全没有避人耳目。他们每踏出一步,鞋跟就会碰到铁板制阶梯,发出响亮的喀喀声。虽然两个人的脚步声不同,但因为牵着手,所以步伐一致,同时响起的两道足音听来就像美丽的合音。
    电线杆阴影处,有个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人,我自后方把手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我在找你呢!我想你应该会跑来这附近。」
    梨花一回头,原本在下眼皮徘徊的眼泪便化成一滴泪珠流下。在路灯照耀下,并未看见脸颊上其他泪痕。可能是直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泪水吧!
    走完楼梯后,那两个人在走廊正中央附近停下脚步。即使从这里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们似乎很幸福。
    「我以前曾在roc'kon咖啡店看到他,他说自己就住在这附近。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
    「我的男朋友竟然瞒着我劈腿,真是太可恶了。我现在就要去质问他这个现行犯!」
    现行犯这种单字她会用不习惯是很正常的。我放在她肩上的手多了几分力道。
    「放弃这个念头吧,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为什么!」
    男生压着开启的门让女生先走进房间,在这时,转头看了一下四周。但女生立刻拉着他进入房间,门也随之阖上。直到最后都没发现我们这里的动静。
    「你就算去了也只会更伤心而已。」
    「哥哥,你为什么说这种话?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因为他并不喜欢你啊。」
    梨花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想毁灭一个女性的幻想,就跟深入虎穴欲得虎子一样危险——在不得不告诉她残酷的事实时,福尔摩斯引用波斯诗人的话便刺进我胸口深处。
    「这全都只是你的幻想而已。听好了,梨花,你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友——应该说,现在待在他身旁的那位女性,才是他真正的女友啊。」
    5
    「……我这么做应该是对的吧?」
    将手肘靠在吧台上的我没自信地这么说后,美星咖啡师虽露出无力的笑容,仍明确地回答我。
    「那当然。既然怎么做都会让她在事后感到难过,您一定已经将伤害减低到最少了。」
    梨花所谓的和「男友」交往,其实只是她在好几个误会的作用下所看到的幻想罢了。当我在梨花即将采取行动前阻止她,对她解释了这件事后,她的脸色变得如幽灵般苍白,她用力推开我,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走了。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做出想不开的事,但数十分钟后她传来的简讯写着自己已经回家;还有,若是看到条件不错的男生,记得介绍给她。字里行间充满了不自然的开朗。从那天起过了数日,除了那封简讯,她没有再传来任何讯息。
    「美国好像没有日本这种明确的『告白』文化呢!」
    咖啡师边陪我闲聊,边在吧台内继续工作。藻川老爷爷则厚脸皮地坐在店内的桌旁和年轻的女性客人谈笑甚欢。
    「一般而言,在美国并不是一跟对方说喜欢的当下就变成情侣,而是邀对方约会成功的话,才算是女朋友,然后在几次单独约会后逐渐发展成稳定交往的关系。不过,虽然无法一概而论……但像是『gooutwith』这样的常用句,会让人认为是不是象征着美国的这种习惯。」
    「日语中也有完全相同的用法呢!以『交往』为例,就同时具有『一起行动』和『以情侣身分来往』的意思。」
    梨花曾说过,在两人第一次约会以后,就没有见过那个男生,但她却知道男生住在哪,代表她是在约会那天得知的。既然这样,就可以猜出男生对她说的「交往」其实是另一个意思。那不就代表他只是想拜托梨花陪他走回家吗——那也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曾经一度自暴自弃的那件事吧?
    很不幸的,梨花却将这句话解释成他向自己提出交往的要求。而男朋友这个称呼可能也被他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了吧。既然两人从那之后还继续保持联络,很难想像他没有察觉到梨花对自己的情意;然而,他是故意不告诉梨花自己有了新的女朋友,还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呢?如果是后者的话,facebook上的「稳定交往中」也可看成是想向至少关注自己的「朋友」梨花报告一声,不过这点在无法向本人求证的情况下,也无法确定。
    梨花只有一次是带着幸福的心情踏进他的房间。我不知道当时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或许就是无法以梨花自己妄下定论来合理化的某件事——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同时也是让梨花害羞得难以说出口的事吧。若要我对此发表个人的感想,其实我很怨恨他。既然是在两人独卢的环境下,因为彼此渴求的事物一致而发生的行为,即便时间相当短暂,而身为第三者的我也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谴责这件事。
    又或者只是我在逃避吧!逃避去断定他究竟是白还是黑。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啊,现在我仍是这么觉得。」
    我的双手像情侣般十指交叠着说道,咖啡师便轻轻地歪了歪头。
    「我无法订定善恶的基准。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谎。既然连女友的亲人突然出现,还质问了自己一堆问题,他也愿意一一回答,我认为他应该是个正直的人。」
    那天咖啡师告诉我的关于黑咖啡的真相,实在蠢到让我想抱住自己的头。在日本,所谓的黑咖啡,大多指的是不加砂糖也不加牛奶的纯咖啡。但包括美国在内的外国,则是指咖啡的颜色是黑色,也就是只表示牛奶的有无。
    梨花只看了一眼马克杯,就断定杯里的咖啡是黑咖啡。但光凭肉眼是无法看出咖啡里有没有加砂糖的。我在听梨花叙述时忽略了这点,咖啡师却对此感到疑惑。没办法喝纯咖啡的他闲来无事,便在自己家里一个人喝着加了砂糖的咖啡,并把这件事发表在facebook上。
    「当我想到他并未说谎的时候,所有观点就都反过来了。如果他没有劈腿,那也表示和他牵手的那位女性才是他真正的女友。至少在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的情侣,说穿了兢只是基于双方的共识才得以成立的脆弱关系。就连判定彼此是不是情侣的基准,也全凭个人解释,无法明确定义。虽然我对梨花说这一切都是幻想,但在梨花心中,自己是他的女友这件事,却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真是难解啊,没想到关于劈腿,他最后竟然不是黑也不是白。」
    「不过您应该对黑咖啡感到厌烦了吧?」
    突然「咚」的一声,她把一个大玻璃杯放在我面前。里面装满了咖啡和沉淀在底部的白色液体。
    「这是什么?」
    「这是白咖啡。虽然此名称在各地都可看到,但我今天做的是越南式的。」
    越南是以咖啡豆生产量排名世界第二闻名(11),仅次于巴西的国家。生产的咖啡豆多半是罗布斯塔种,直接饮用会太苦涩,所以添加炼乳之后甜甜地喝是当地流行的喝法。这种咖啡可以直接称为越南咖啡,或是称为白咖啡,用来和不加炼乳的咖啡区分。在冲煮时会使用金属制的专用器具,是一种充满异国风情的咖啡。
    我想起咖啡师之前敷衍陌生男人的回答。
    「你上次说用的咖啡豆可能是阿拉比卡或罗布斯塔,看来也不全是随口说说呢。」
    「这平常可是不会拿出来给客人喝的,今天是特殊情况。」
    咖啡师微笑了一下。她口中的特殊情况几乎等于是为了安慰我的意思吧。
    我含住吸管,让白咖啡流过我的喉咙。好甜。有够甜。就算是让梨花伤心的他,也肯定能高兴地奔向这杯咖啡的怀抱。
    「连咖啡的苦都无法忍受的男人,将这份苦涩施加在梨花身上,自己却获得甜美的恋情。一想到这里,的确很不甘心呢!会让人忍不住想给他点教训。」
    「那可不行。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所有事了。若青山先生在此时出面,梨花小姐的坚强不就化为泡沫了吗?虽然由我这个局外人开口或许有些轻率,但我认为,梨花小姐一定没问题的。随着时光流逝,她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不知为何,我觉得咖啡师的口气中隐含着确信。由于不确定她的信心是从何而来,我就算想抗议她的话太不负责,也说不出口。
    「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她的情况。如果能像她所说的,介绍个男人给她的话,至少还可以趁机关心她一下。可惜我现在脑中想不到半个人选。」
    就在我如此感叹的时候,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响起,一位客人飞奔了进来。
    「呃。」咖啡师难得地发出了与形象不符的声音。我也跟着「哇啊」地暗叫一声。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先前那名陌生男子。
    他连正眼也不看我,跨着大步走向咖啡师。咖啡师慌了起来。
    「啊,那个……无论您约我多少次,我都……」
    「那女生今天没有来吗?」
    那女生?我和咖啡师面面相觑。
    「就是前阵子打我一巴掌就跑了的女生啊!我在店里看到她好几次,还以为她是常客。」
    喂喂。喂喂喂,真的假的?男人彷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般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充满怜爱地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颊。
    「她斥责我时的严厉口气,还有脸颊上强烈但近似快感的痛楚。从那之后,她的身影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已经完全迷上她了。」
    等、等、等一下。不不不,这怎么可能?男人完全没发现自己身旁就站着对方的亲人,他深深地低下头说:
    11在二〇一二年已超越巴西成为世界第一大生产园。
    「拜托了,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呢?我这次是认真的,甚至可以说我现在对你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
    咖啡师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突然悄悄对我说:
    「您好像有对象可以介绍了,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容极尽捉弄之能事,像在说自己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不禁愤怒地骂回去——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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