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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冬至,阴极之至。
    宵珥极目远眺,目送着夕阳缓缓下坠,敛起最后一抹霞光。
    风拾阶叶,长夜将至。
    蔼蔼暮色中,宵珥盘腿坐在云莱殿最高的房檐上,手里还端着一盘白玉软糕。
    她随手夹起一块蘸满了黄豆粉的甜糕,又放入另一只碗中的白糖滚了一周,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
    她眯起眼睛,放眼望去,这九天之上,日日春色如许,年年花开不败。
    岁岁年年长相似,年年岁岁何穷已。
    她揉了揉眼睛,听见万籁寂静的廊檐下,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宵珥探头一瞧,顿时乐出了声。
    她的目力极好,一眼便瞧见廊下走来的这位仙君面上,沾满了白花花的面粉。
    “玉面”仙君仰起头,见她笑得前仰后合,视线凝着她空无一物的背后,神色隐隐担忧:“枣泥糕蒸好了,醪糟玉圆汤也熬好了,你快下来。”
    宵珥听话的站起身,端着盘子单脚跳了下来,衣角微卷,稳稳落地。
    宵珥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身前,仰头去瞧这个身条高高拔起的青年。
    “去岁冬至日,拜我立我旁。”
    眉眼乌黑的俏面上,粉迹斑斑。
    她抬起手,为他细细地擦掉面上的斑驳,拂去肩头细雪般的粉末。
    一如当年将他带入云莱殿后,裹着湿毛巾,为他小心翼翼的擦去脸上的血渍。
    瘦瘦小小,一吹即倒的孩子,一转眼长开了五官,褪却了稚嫩,清朗疏阔,宛如青松,立于长风。
    “祝尔愿尔贵,仍且寿命长。”
    宵珥摇头晃脑地道完这句诗,正欲伸手去捉那笼淋着桂花蜜的柔软松糕,中途却被一只手截了胡。
    这只手松松握住她的腕子,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热乎的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每一根指头与指缝。
    风微日落,壁月皎皎当空,花阴徐徐满地。
    她就着月光,端详起这只骨感极佳的手。
    春笋般的手指骨节匀称,手背筋脉分明。
    就是这样一双有力的双手,可握长剑振骏气,挥之如惊鸿掠影,流光若长虹倒电。
    而现在,这双手正松松地攥着她的手腕谨防逃脱,另一只手灵活轻柔地擦拭着她略略粘腻的指头。
    宵珥低头凝视这双已然可以包住自己的长手,偷偷觑了一眼祁平,但见他神色细致专注,仿佛在擦拭自己手中利剑。
    于是宵珥感慨又宽慰地抽出手,拍拍他的肩,顺手擦了擦未干的水渍,不住地夸奖道:“好孩子,爹没白疼你!”
    祁平不接话,默不作声地递上筷子。
    宵珥不怎么正经,见他年少老成,总爱有事没事逗他几句,比如让他喊喊自己“爹娘”过过嘴瘾。祁平也从起初的羞涩难言,到最后麻木无言。十数年过去了,宵珥对这个恶趣的称呼依然乐此不疲。
    宵珥接过筷子,小手一握,“噗”的一声插入那块弹软的蒸糕,手一扬,串起那块松糕放至嘴边啊呜一口咬掉一个小角。
    热乎乎,黏糊糊的红糖顺着筷子缓缓滑下,糖心再一次糊住了宵珥的手背和指尖。
    只是一个转身盛汤的功夫,那双刚刚拭净的双手又一次沾满了黏糖,祁平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那碗醪糟玉圆汤轻轻端上了桌。
    香醇浓郁的酒香从扑鼻而来,几粒娇红的枸杞和黄灿灿的桂花,缀着白嫩嫩的糯米与圆润的丸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欢喜的紧。
    宵珥哇了一声,眼睛一亮,立刻端到嘴边啜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热汤暖得她双眼弯弯一眯:“好!”
    庭外突然传来一声半真半假的唏嘘:
    “好祁平,你果然没骗我。”不请自来的花笺,嘴角噙着抹得意笑:“你今天果然在这儿。”
    宵珥咽下这口甜汤,弯弯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怒目而视。
    “逆徒!你偷泄我行踪?”
    被称为“逆徒”的祁平唇角微微翘起,竟是有些孩子气的得意。
    “唉,你这么说可不对啊”花笺大咧咧的掀袍一坐,“我沧澜山的正经交易,怎么能说‘偷’呢?”他端起桌上另一碗甜汤凑近鼻前嗅了嗅:“一手换厨艺,一手换消息,值。”
    漂在碗里的几粒枸杞,晃晃荡荡,竟有些像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说他不懂事,可这孩子背着她跑到沧澜山偷师学艺,就为了在她嘴馋的时候,能变着花样解解馋。
    说他懂事,可是这么多年,她对花笺和苦涩的“烟茶”避之不及,祁平还偏偏次次为其“大开后门”。
    “别瞪我嘿,”花笺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摆在桌子上,烟锅磕了磕桌子:“喝。”
    宵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头冲祁平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你再去帮我盛一碗,这次多加点白糖。”
    祁平点点头离去,余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瓶冷玉葫芦。
    淡然离去的青年,背影坚实笔挺,玉楼肩载清风明月,向前方稳稳行去。
    然而眼前层层烟雾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倒是尽心养了个好徒弟,自己的事儿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宵珥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瓶身,刺骨的寒意顺着指腹渗入骨髓。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能去。祁平即将突破神境,这是他的机缘,也是劫难。”她闭了闭眼沉声道:“我只有亲眼看着这个孩子安然无恙地解破他的迷局,才能放下心,去换另一具身子回来。”
    花笺翘起腿吸了口烟嘴,嘴巴咧开,像是金蟾吞吐烟雾:“孩子?宵珥,当年你独身踏进万象谷,强行突破神境的时候,也是个这么大的...‘孩子’。这么多年,我瞧着他已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仙君了,假以时日,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神君。你啊,就是操心的命。”
    仙君与神君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九天之上谁都能称得上是仙君,然而能被人竖起大拇指,再恭恭敬敬地称上一声“上神”或“神君”的人物,如今寥若晨星。
    与宵珥并称上神的人物,不是羽化成了天上的星宿,便是寻自己的逍遥道快活去了,剩余的寥寥神君们,连她都不记得名字了。
    现在,能得到花笺对自己培养出的徒弟的肯定,这种肯定远比夸奖她宵珥神勇无双更有成就。
    想到这里,宵珥拇指轻动,拨开瓶塞向口中灌入一口寒烟,狠狠打了个战栗,哆嗦着舌头苦着脸给自己打气:
    “我宵珥并非神短气浮的女子,更不是吃不得苦的娇气包......”
    恰巧此时,祁平端着甜汤缓缓走来,宵珥仿佛看见了救命的曙光,话没说完便急匆匆的跳起身。
    翠叶飘飘点衣袖,神鸟枝头窥神人。
    月色下,花笺眯着眼去瞧庭下的那对“师徒”。
    只见娇小的女郎一连牛饮两碗甜汤,最后随手一抹,转身欲走。谁知那高大的身影捉鸡崽般轻松扭住女郎的手腕,又低下头认真擦拭了半天,这才肯收起手帕目送她扑棱着手离去。
    宵珥甩着手蹦哒过来:“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就是个娇气包。”
    “呸!”宵珥啐了一口为自己努力争辩,“我只是不爱喝苦药而已。”
    花笺瞥了眼背影冷厉的青年,目光似笑非笑,最后喷了口烟遮住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哦。”
    宵珥接过自己的话头,咂咂舌道:“你也知道,当年我在万象谷中强行突破神境后,无法控制神力,最后原身坠入桐石山,若不是岐桐...”
    她蓦然止住了话。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那些过不去的愧疚将她五脏六腑拍了个粉碎。
    良久,她仰起头,喃喃道:
    “祝尔愿尔贵,仍且寿命长。”
    我哭,双十一养猫比赛输了,所以今晚不剁手,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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