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步惜欢踏下台阶,举步行来,行过暮青身旁往园外走去,当真给她带了路,“就瞧瞧你的本事。”
夜已深,刺史府衙前院,一间公房烛火通明。
死的人是刺史府一个文书,夜里在公房里整理公文,小厮进去送茶时发现人死了。
暮青来到时,未见到乱糟糟的情形,只见房门开着,门外站了四人。
四个人,没有一个是刺史府的公差。
一名执扇的锦袍公子最为惹眼,暮青觉得此人惹眼,并非因男子青衣玉面颇为俊秀,而是屋里地上躺着死人,屋外风里散着血气,其余三人皆肃目沉敛,唯独他摇着白扇似观一场风花雪月。
暮青皱起眉来,面上覆一层寒霜。一条人命逝了,不过一场戏,士族贵胄之心是这人间最锋利的刀。
暮青眸底也含了风刀,懒得再看那公子,目光掠去他身后,见一名绿衣女子恭谨立着,风起处裙角轻拂,夜色里似开了墨莲,别有一番柔美。
暮青一惊,是她?
那用毒的女子!
这女子不是刺史府的丫鬟吗?怎此时一副侍女打扮?
“公子。”这时,一人出声,打断了暮青的惊疑。
暮青循声望去,见一清瘦的中年男子急步行来,目光复杂地瞧了她一眼,对步惜欢一礼,恭谨谦卑。
这人素衣素冠,苦面清瘦,颇有忧国忧民的文人气,只一身常服,不辨身份。
“屋中如何?”步惜欢问。
“人死了。”那文人简洁答了句,睇了眼暮青,略一思量,上前一步,敛眸低声对步惜欢道,“公文未失。”
暮青听不清楚,却能瞧得清,只是此时心思不在这人的话上。此人为何看着她,目中有复杂神色?莫非认得她?
瞧此人年纪气度,与爹平时所述颇似,难道……
暮青手中拳头倏地握紧,指尖血液如生了寒冰,冰冷地刺着掌心,微痛。那人离她仅有三步之遥,她只要窜上前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便可问出他是不是陈有良,爹是不是被他毒死的。若是,她便宰了这沽名钓誉的青天,为爹报仇!
可是,暮青抬起眼来,目光从前方那用毒的女子和后面的黑衣人身上扫过,估量了劫持那人的可能性,垂了眸。
月色落在少年身上,照见单薄孤凉,见他忽然抬脚,走上了屋前台阶。
事不可为,那便静待,以寻时机。
“尸体是谁发现的?”暮青并未急着进门,只立在台阶上问。
那文人身后一名小厮站了出来,答话前与那文人目光对视了一番,得了首肯,这才答道:“小的送茶水时,发现王大人死在屋内的。”
“多久了?”
“不久,两刻钟前。”
“你发现后禀过何人,还有谁进过屋子?”
“小的禀过刺史大人,刺史大人命小的院中候着,除了小的,再无人进过屋子。”
无人知道暮青问这些话有何用意,魏卓之院中摇着扇子,满眼兴味。他还以为,问这些是捕快公差的事,仵作只负责验尸。
仵作是只负责验尸,但法医不是。
仵作地位低贱,发了一件案子,勘察现场和寻证缉凶是捕快的事,仵作只充当验尸官。即对尸身进行验看,判明死亡原因和时间,推断自杀或他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法医的工作却重得多,除了上述工作,还需推断认定凶器、检验鉴定物证、分析犯罪手段和过程,利用医学、解剖学、病理学、药理学、毒物学、物证学,甚至是人类学、昆虫学等一切科学理论和技术,为案件提供证据。
证据越足,凶犯身份范围的锁定越快越准,办案才不至于走弯路。
因此,仵作虽是法医的雏形,其专业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暮青问谁进过屋子是为了预估命案现场的破坏情况,为一会儿推论还原命案过程做准备。她并不奇怪除了小厮无人进过屋子,这些年她有意传输给爹保护现场的意识。爹常来汴河城验尸,自然也习惯这样要求,久而久之,刺史府遇到案子也就习惯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刺史府害了爹,却仍在按照他的要求办案。
暮青转身走进屋里,挺直的背影,夜色里无尽嘲讽。
屋里布置简单,只有一架堆放公文的书架、一张办公的桌椅,角落处一张小憩的矮榻,矮榻后有窗,窗关着。死者倒在书架旁,头东脚西,仰面朝上,上半身衣衫被血染尽,目测有颈部、前胸、腹部三处创口,现场有喷溅型血迹,初步推测有打斗痕迹。
扫过一眼屋子,现场的初情已在心中,暮青忽听门口有脚步声。她转过身,见步惜欢走了上来,瞧那样子欲进屋。
“站住!”暮青脸一沉,冷喝,“要看站门口,不得破坏现场!”
暮青心情不好,院中那文人很有可能是陈有良,离得这般近,她却没有劫持他的可能,还要耐心在此处验尸,以待时机。这已耗光了她的耐性,她不想再分出任何耐性给任何人。
步惜欢被她冷不丁地一喝,当真步子忽停,停在了门口。月色照见男子风华雍容的背影,华袍舒卷,卷尽春风秋月人间秀色,那维持着上台阶的姿势却添了几分滑稽。
“站边去!挡光!”少女一副少年郎打扮,冷着脸一甩袖子,那洗得发白的袖子却比门口男子的如云华袖舞起来还多几分凌厉气势。
噗!
院子里,魏卓之忽然开始笑。
黑衣人目光已寒,腰间长剑蓄势欲出。
那文人复杂地望着暮青。
小厮张着嘴,嘴角抽搐。他没看错吧?主子被喝斥了?完了完了,会有人死得很惨。
暮青甩袖转身,步惜欢望住她的背影,眸光沉沉慑人,瞧了她一会儿,却没说什么,竟当真让去了一边。
暮青又转回来,“三件东西,立刻备!外衣、口罩、手套。另外,我需要一人帮我做验尸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