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衣衫湿了半身,玉台上拖出一道水影,步惜欢兴味地瞧着她,见她仍未有女子的羞涩,只在池边淡定扫了眼,见东南角上放了两套干衣。
暮青走过去,见两套都是月色华袍,其中一件绣了龙纹,旁边一件绣了青竹。她拿了那套青竹的,转身问:“何处更衣?”
步惜欢在池子里笑,“朕面前就可。”
暮青闻言,拿着衣裳便下了九龙台,留给他一道走得干脆的背影。
暮青从九龙台上下来,在殿中看了一圈,见后头有一偏殿,便走了进去。只见殿中华帐九重,行至九重帐后,见龙床四角置了翠瓶繁花,浅香袭人。她放了龙帐,换了衣衫,打开帘子出来时一怔,见步惜欢倚在殿门处。
男子红袍湿尽却未换下,只肩头披了那件月色龙袍,乌发散着,水汽熏熏,玉带松缓,烛影里胸前一线玉色春光。
男子看人带了春倦懒意,见她从龙帐里走出便对她笑,“爱妃果真心急,朕未出浴,爱妃便自暖了龙床。”
暮青一见他这模样便扫了眼偏殿明窗,知窗外定然有人窥听。但她懒得配合他演那恩爱戏,寒着脸便道:“启奏陛下,臣今夜身子不爽,不能侍寝,请陛下自去寻其他美人。”
步惜欢闻言挑眉,笑胜春花,“哦?莫非爱妃信期至了?”
暮青脸不红气不喘,“臣是男子,没有信期。”
“那爱妃是……”
“臣,蛋疼!”
少年声音万般清澈,一张冷脸对帝颜,言罢啪一甩袖,进了龙帐!
龙帐掀了又放下,扫出一道厉风,呼呼刮了殿中烛火,烛光忽明忽暗,映得殿门口男子的容颜忽阴忽晴。待龙帐里静了,男子还倚门未动,远远瞧去,似贴在殿门上一幅美妙门画。
啪!
殿外一声忽来碎音。
“何人?”帝王开了口,声音颇沉。
稍时,殿门开了,内廷总管太监范通进来禀道:“启禀陛下,殿外齐美人宫中内侍奉了参茶来,奴才让他在外头候着,方才是他不慎打翻了茶盏。”
“杖毙!”帝王的声音透殿而出,夏夜里生了凉意。
“那齐美人……”
“冷宫。”帝王懒下了旨意,往龙帐缓步而去,殿里红袍施一路水影,烛光里如血。
范通耷着眼皮子,似这等旨意传习惯了,道一声遵旨便出了大殿。殿外传旨声夜里如老鸹寒喋,小太监未惊起一声,便只听呜呜咽咽似被人堵了嘴,一路拖远了。
步惜欢掀了龙帐进来,见暮青已和衣而卧,有人进来竟丝毫未觉,已睡熟了般。宫烛照,华帐影映了少年衣,绰绰芳华。那芳华,纤柔不胜春,一望便知是佳人。
男子垂眸低低一笑,“爱妃身子不爽,可需朕宣御医?”
暮青翻身坐起来,目光清明,果真未睡,“刺史府的案子何时再查?”
与其与他说些无关痛痒的磨嘴皮话,不如谈正事。
步惜欢眉一挑,窗外窥听的人没了,他便卸下了那副媚色含春的样儿,换一副懒散神色,道:“出宫需夜里。”
“此时就是夜里。”暮青下了龙床,快些办完刺史府的案子,她才好查爹的案子。
步惜欢却没那么急,“明晚再说吧,今夜且歇息。”
言罢,他便出了龙帐,在帐外一张梨花矮榻上卧了。
这榻应是晚间给侍寝后的妃子睡的,方便一早起来侍候梳洗。暮青睡了龙床,步惜欢竟没提醒她,自去帐外卧了。
暮青怔在帐子里,宫中眼线多,她还以为今夜少不得要陪他演场戏。
演戏,这便是她今夜得见步惜欢后的印象。
天下间传闻他荒诞不羁,昏庸无道,在她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当初在刺史府,她当众验尸,他曾多次询问她,对验尸手法颇感兴趣。仵作在大兴乃贱役,寻常百姓都不愿为,何况士族权贵?他能摒弃旧念,已是颇为开明。刺史府中放她走,后又派人寻她,叫她知道势单力薄处处碰壁的无奈。今夜她自投罗网,他又以爹的事为饵引她为他所用,此人分明心中住有乾坤,城府颇深。
今夜窗外有人窥听时,他那一副纵情声色的模样分明是在演戏,别人看不出,她却瞧得出。
明明有明君之能,为何要以昏庸无道示人?
暮青望着放下的龙帐,忽然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她只是要为爹报仇,其他的事想来也无用。他不需她陪他演戏演全套,那更好,省得她被占了便宜。
回身重新和衣躺下,袖口一压,压一把薄刀在掌下,暮青这才浅浅阖眸。
帐外,男子懒卧,似人间落了一团红云在榻里,他含笑,亦望那龙帐,似能想象此刻那帐内,少女一副戒备模样。
说她胆子大,她袖中那刀时刻不离身,似随时都要暴起伤人。
说她胆子小,她睡他的龙床竟睡得毫无惶恐。
这性子真是……
男子摇头一笑,周身若腾起层云,他懒懒将眸合上,乌发红袍竟无风自舞,片刻工夫,那袍那发竟都干了去……
夜里暮青睡得浅,天未明便醒来,出了帐子一瞧,步惜欢竟不在了殿中。
有宫娥太监进得殿中传旨,见暮青自龙床下来,皆有几分惊诧。陛下虽常召公子们侍浴,但从不召新进宫的公子,其中缘由宫人们难以揣度,却知此乃行宫惯例。新公子们从美人司里入宫前都是沐浴更衣过的,且侍寝并不在此殿,而是在合欢殿旁的西配殿。此殿乃陛下沐浴后浅歇之所,未曾有公子留夜过。且即便是西配殿,公子们侍寝后都是要各归各殿的,陛下少有留人侍夜的时候,便是哪日龙颜大悦留了人,公子们也是歇在龙帐外的矮榻上,不曾见过有睡一夜龙床的。
这位周美人,昨夜可是一破便是三例,如今还有一例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