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良忍着未开口,何承学目中露出惊色,再望向暮青时,目光里又多了些审视。
这少年究竟何人?
“假如你是凶手,留下脚印后,你会留在府中吗?”
听暮青再问,何承学再度垂眸不予理会。
暮青再问:“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要拿走公房里的一样东西,你会拿走公文吗?”
“公房里有东西被拿走了?”何承学又惊讶抬头。
暮青的目光往他腿上握着的拳上一落,不答,只问:“你会拿走信件吗?”
那拳倏地握紧,随即见他愤怒起身。
暮青也起身,盯着何承学便是一连三问,每一问她只停顿片刻,“假如你拿走这样东西,你会交给别人吗?会销毁吗?会留下来吗?”
“大人!”何承学忍无可忍,“下官不知这位公子是何身份,但瞧他年纪,想必尚未出仕,大人将公堂改为私审本不合规矩,又叫一介白丁来审朝廷命官,下官斗胆,敢问大人此举置我刺史府于何地,置朝廷于何地?!”
陈有良站起身来,屋中烛火摇曳,映着他削瘦的脸,忽明忽暗,却问:“他的问题,你为何不答?”
何承学一怔,随即面色涨红,怒道:“下官何曾不想作答?只这位公子将下官假设为凶手,这叫下官如何作答!如此问案,闻所未闻,荒谬至极,大人为何偏信?莫非,连大人也怀疑下官是凶手?”
陈有良听了,刚要开口解释,面前忽然晃过一人来。
正是暮青!
暮青插在两人中间,似根本不在意汴州职权最重的两位正副官的争吵,只挡了何承学的视线,让他望向她,接着问。
“假如你将拿走的东西留下来,你会带在身上吗?”
“会藏在刺史府里吗?”
“会藏在你府中吗?”
“会藏在书房里吗?”
何承学被问得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变了几轮,忽然怒哼一声,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刚走出两步,听暮青在身后忽然一声喝!
“拿下!”
话音落,院中夜风忽起,一声铮音长啸,一道白电晃得人眼都虚了虚。屋里人视线闪避间,屋里已多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剑抵何承学心口。
“那边厢房里的人,全部退出院子!”暮青在屋中道。
屋里的吏役早就听见了声响,不敢相信被拿下的竟是何大人,谁也不知今夜审案的公子是何人,也不知他是如何看出何大人是凶手的,一开门见屋里刀光剑影,便都惊着心匆匆退出了院子。
院门关了,屋里帘子一挑,步惜欢和魏卓之走了出来。
何承学见到步惜欢,眼里露出惊色,但很快将目光转到魏卓之身上,“魏公子?你怎会深夜在刺史府中?这是你的人?此举何意?”
“行了,别装了,你知道这两人不是魏卓之的人。”暮青忽然开口,一指步惜欢,对何承学道,“而且,你认出了他是谁。”
何承学眼中露出惊色,陈有良更惊。陛下常微服来刺史府的事只有他知道,何承学曾见过驾,但那是在行宫中,他绝不该认出今夜的陛下!
“公子怎知?”陈有良急问。若何承学真认出了陛下,那就说明陛下微服来刺史府的事走漏了风声!还有多少人知道,谁知道?
“这与案情无关,先说案子。涉案之人全都查出来,你的担忧就能解。”暮青道。
步惜欢瞧着她道:“那就说案子。”
暮青点头,看向何承学,“先说结论。杀人凶手是他,他知道死者被下毒之事,但下毒者不是他,他与下毒者认识,这个人也在刺史府中。杀人之后,他没有出刺史府,而是留在了府中。信是他拿走的,没有销毁,就藏在他府中的书房里。”
陈有良惊住,“公子怎知?”
“别打断我,我没说完。”暮青皱眉。
“……”
“再说动机。动机是死者发现了他们的密谋,但没有告诉你们,他用来威胁对方以获取利益,才招致杀身之祸。”
“最后说他的同党。把案发那晚前后门值守的公差、小厮、厨房下人和府中能经常外出的人找来,我就可以告诉你们,哪些人是他的同党。”
“就这些。有何疑问,可以问了。”暮青道。
她允许提问了,屋里反倒没人说话了。
就这些?
凶手、动机、密信去向、凶手同党,甚至连下毒的事她都有结论了,这叫“就这些”?这叫案子水落石出了!
陈有良一头雾水,他今晚与暮青一起在屋里坐着,听完了她所有的问话。从头到尾都是她在问,何承学只否认过自己是凶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答过!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她却说案子已水落石出了?
这是如何办到的!
“怎知?”还是步惜欢开了口,他瞧了何承学一眼,懒洋洋瞧暮青,“怎知他是凶手?”
“表情。”暮青给出两个字,“我的提问,他答什么都无所谓,我并不为听他的回答。今晚我陈述死者被害经过,前头进来的人都露出恐惧的表情,唯独他是惊讶的。”
暮青看了何承学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便道:“对,就是他此时的表情。下颚下垂,嘴巴放松,眼睛张大,眼睑和眉毛微抬,这就是惊讶。”
屋里人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听暮青对何承学道:“我想你一定惊讶自己是在此处露出马脚的,想知道缘由?这得由他们来看。”
何承学闻言又惊讶,暮青转身道:“看看,真正的惊讶神情就像他此时,在脸上维持的时间很短。但是他在我陈述死者被害经过时,惊讶的神情却维持了很久,这便有伪装的嫌疑。这是出于伪装者的心理,仿佛怕人看不见他很惊讶,所以努力维持,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却不知这犯了致命的错误——演戏过于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