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那人跟着我们?又怎知是一个人?”司徒峰一边戒备地扫视着林子,一边说道,“我们之前兴许已经有人入谷了,这林中既然布有迷阵,兴许是那些人跟我们一样被困住了。”
“可能性不大。”暮青没回身,面对着林子快速地道,“我们此行带的都是高手,倘若林中还有其他人马被困住,他们一定会如我们一般四处乱撞,并且会谈论破阵之法,那么,他们的谈话声和脚步声就不可能逃得过护卫们的耳力,但护卫们什么都没听到,这很不正常。”
“那就没可能只是个被困在阵中的武林人士?他寻他的路,未必是跟着我们!”
“他若只是寻他的路,割树皮做记号时便会随意为之,不可能与我们的记号相似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还是那句话,护卫们都是高手,如若记号差别很大,定会有所察觉,可这棵树上的记号从下刀的位置到被割下的那块树皮的形态大小,都跟我们的极为相像,我不知道巧合的可能性有多高,但我知道对方的武学造诣一定极高。”
“……”司徒峰动了动嘴皮子,却说不出反驳之言来了。
藤泽走到暮青身边,跟她一起睃着林中,问道:“那人为何要跟着我们?”
“不知道。”暮青道。高手也谓之天才、奇才、怪才,不论哪一种称谓,代表的皆是某领域中的佼佼者,越是天赋绝顶的人越往往有些性格缺失和怪癖,这其中也包括犯罪者中的变态。所以,仅凭一块树皮,可供推断对方心理的线索太少,对方的目的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刚刚还句句皆是精彩推论的人忽然说不知道,藤泽着实愣了愣,转头看向暮青时,竟有些心惊。不过是听了这一会儿,他竟对木兆吉的推论生出些许信赖感了,这人比州试那日还难叫人琢磨得透。
藤泽回头看向树上的记号,那被剥了皮的树身森白光洁,一如他寒彻的目光,“比起那位高人跟着我们的目的,我更想知道,这树上的记号既然不是我们留下的,那我们是依旧在原地打转呢?还是已经走出来了?”
司徒峰眼神儿一亮,醍醐灌顶一般,抚掌道:“对啊!兴许咱们已经出阵了呢?那人模仿我们的记号,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自己还在阵中!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理由?”
问此话时,司徒峰睨了暮青一眼,就差没说她才在危言耸听。
“不好说。”暮青也不辩解,说罢就当先往前去了,“走走看不就知道了?”
巫瑾跟随在后,月杀与神甲侍卫们随之护驾,藤泽和司徒峰此时自不愿与暮青走散,于是也各自率护卫紧跟了上去。
这一回,因知身后有人暗随,护卫们探路时无不屏息凝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走出约莫百步,藤泽的护卫首领又在一棵树上挑了块树皮下来,众人都盼着能出阵,没人希望再见到这记号。
然而,百步之后,他们还是见到了这记号。
但,与先前一样,记号并非他们所留。
暮青立在树前,摸了摸树皮的断处,说道:“嗯,是刀留下的,就在刚刚。”
“他娘的!”司徒峰一脚踹在了树上,林中顿时百鸟惊飞,枝叶簌簌地落下,片影乱刀般的打在护卫们的脸上,司徒峰指着鼻子骂道:“为何没人听见声响?!”
护卫们皆不吭声,只是面色凝重。
“我要是你,就不会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蠢问题。”暮青仍然盯着那被剥了皮的树身,淡淡地道,“换成我,我会更想知道,这记号既然不是我们留的,那么……我们留的记号去哪儿了?”
“嘶!”司徒峰本被暮青的前半句话惹恼了,却因后半句话又生了希冀,“我们兴许更接近那湖了,那人只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走!再往前探!”
这回是司徒峰带人头前探路了,可事情并未如他所愿,很快的,他们就陷入了诡异的境地。
百步之后,他们又回到了方才的树下,这说明他们仍在原地打转。可当他们另择新树标记,百步之后,他们就会来到那人新标记的树下,而他们此前所留下的记号全都不知所踪。
他们仿佛是一群在阵中乱窜的鼠辈,被人牵住了尾巴,怎么逃都是在打转儿。
没人知道绕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更久,当再次回到那人标记的树下时,司徒峰已显出了颓态。
藤泽看向巫瑾,却见这破阵高人仍然一副云淡风轻之态,仿佛只是在林中踏春,毫无身陷困阵的焦态,也毫无破阵之意。
倒是暮青走到一片空地上,盘膝坐了下来。
“木兄这是……”藤泽问道。
“不走了。”暮青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正当藤泽要问缘由之时,她仰头看了看月色,接着道,“天亮再走。”
“天亮?”司徒峰猜测道,“木县祭该不会以为天亮之后雾气便会消散吧?十里圣谷终年大雾,从来就没散过,劝你还是死心吧!”
“你不死心,可以继续绕圈子,希望天亮之前你能绕出去。反正我不走了,我等天亮,天亮之后,自见分晓!”暮青盘膝坐得稳当,说罢就吩咐自家侍卫,“大家围着我坐成一圈,背向我,面朝外。”
巫瑾笑了笑,眸中流露出些好奇之色,却不问缘由,走到暮青身边就与她背靠背的盘膝而坐了。
月杀曾跟着暮青西北大漠的折腾过一遭,自然更不问缘由,只管从命。
眼见着暮青的人都坐下了,藤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好,走了许久,大家都累了,再说入了天选大阵之后尚有苦战,大家不妨坐下休整一夜,待天明再闯阵。”
说罢,藤泽也寻了块空地坐下了,护卫们围着他坐下时不自觉地遵照了暮青的吩咐,背对自家主子,面朝外。
司徒峰见此情形,虽颇有微词,却不敢独自闯阵,只好从众行事了。
月沉西天,林子里虫鸣阵阵,暮青闭着眼,却没真睡着。
那人在戏耍他们。
连神甲侍卫们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足可见其武艺之高,他若存心大开杀戒,谁也奈何不了他,可他未下杀手,此阵也并无杀招,只是将他们困在了其中。从记号一事来看,那人被发现之后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诸般行为仿佛是在告诉他们,他能掌控此阵,掌控他们在阵中踏出的每一步。
所以,她方才之言其实是说给那人听的。
那人对此阵了若指掌,是不是守阵之人尚不好说,但他视他们为阵中困兽,看他们四处乱撞却逃不出他的掌控,显然在以此为乐,所以她敢保证,她说了天亮之后自见分晓,那人必定会好奇,所以即使今夜他们就地休整不再破阵,也不必担心那人会因等得无聊而下杀手。
今夜是安全的,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命侍卫们围坐成一圈,面朝八方,提防有袭。
这一夜难熬得很。
图鄂四月已非寒时,山中雾重,潮湿之气却叫人不好消受。暮青曾在呼查草原上孤坐过五日夜,这一夜于她而言不过是闭目养神的事儿,但这一身气度却叫人为之侧目。
藤泽从不远处望来,目光在雾色里意味不明。
暮青感觉到那目光,却未作理会,只管坐等天明。
月沉于西边地平线时,林子里黑如潭渊,虫声窃窃,低风拂草,万物蠢蠢欲动。
司徒峰坐卧不安,伸长脖子看向暮青的方向,黎明前夕最黑暗的一刻,林间的空地上,暮青盘膝坐着,只显出一个清瘦的轮廓来。
司徒峰压低嗓子唤道:“哎!”
“嘘!”暮青睁开眼,望向林子上空,道,“听!”
听?
听什么?
熬了一夜的护卫们纷纷仰头,却见破晓前夕连大雾都难分辨,林子上空混沌一片,似乎从暮青发话时起,林中万籁俱寂,连虫鸣声都止了。
一线曙色东来之时,林中的雾色薄了几分,树上只鸟展翅腾起,咕声西去。
暮青未动,依旧望着天。
天色渐明,林子上空皆是鸟鸣声,越是运力听辨,越觉得吵闹。
司徒峰耐性耗尽,起身道:“我说你……”
“闭嘴!”暮青冷斥一声!
恰在此时,月杀忽然转头,护卫们也有所感,陆续仰头望向林子西边。
藤泽起身负手西望,只听西林空中有拍翅声传来,顷刻工夫,忽有鸟群低空飞来,翅风刮开大雾,死气沉沉的林中忽然灌入生风!
“往西!速去!”暮青喊话时已起身看向月杀。
月杀刹那间领会其意,足尖一点,带着暮青便凌空掠出!一名神甲侍卫带着巫瑾紧随两人,其余侍卫也如寒鸦般腾起掠出,向西疾奔!
谁也没时间琢磨,藤泽和司徒峰的护卫纷纷效仿,两队人马皆尾随着暮青向西掠去!几息之后,鸟群迎面飞来,众人低头避之,待长风削过,把头一抬,忽闻林中又生奋翅之声!
那西林之中不知藏了多少鸟雀,藤泽躲避之时不忘盯牢前方,这才惊觉暮青是被侍卫带着在林中掠行的,看起来竟像是不懂武艺之人!
藤泽心下一惊,却在此时,惊鸟之声乍起!
鸟雀齐鸣之声响哨一般,刺得人耳鼓生疼,有人气息不匀急坠而下,一仰头,只见鸟群黑水般涌出西林,四散惊飞,那景象在白雾笼罩的林子里真如雪中泼墨一般,墨尽山归寂,唯余雾茫茫。
那人出手了?!
此乃迷阵,鸟雀飞尽,生机已散,西边是否仍是生门?
众人的心头难免茫然起来,却见暮青的侍卫们半步未停,那侍卫首领带着人凌空运力竟久无疲态,而暮青人在半空中,却一直低着头,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低处。
树木参天,树身西面发了嫩绿新枝,她道:“往前!”
大雾里,几堆硕大的蚁窝在树下若隐若现,她道:“往前!”
晨风拂面,捎来阵阵的泥腥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草香,她道:“往前!”
往前、往前、往前……
前头儿的雾气眼见着渐渐浓了,举目望去,山嶂一般。
藤泽心头咯噔一声,急忙喊道:“木兄!林雾忽大,飘忽障目,恐有杀机,不可再进!”
话音刚落,就听暮青喝道:“就是那儿!冲进去!”
月杀足跟儿在树上一踢,带着暮青长掠而入,几乎同时,两名神甲侍卫化作黑影从旁擦过,头前探路,率先冲进了大雾之中!
只见雾漫空林,镜湖生烟,湖心生着几丛茂草浮萍,长风拂过,草尖儿轻摇,点晃之处雾淡烟波散,山林尽处赫然可见一道峡口。
呼啦!
噗通!
藤泽和司徒峰两队人马从后头跟了出来,有人没料到浓雾之中会是此景,不慎之下一头扎进了湖里。
“此地不宜久留,速出峡道!”暮青不待藤泽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撂下句话,与侍卫们往峡口而去。
峡口的雾气已淡,只见上空有两座险峰靠生在一起,草木繁茂,遮云蔽日。其下峡道不长,碎石为路,蜿蜒逼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晨风灌来,暮青立在峡口皱紧了眉头。
血腥气!
月杀显然也闻见了,他给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名侍卫便先一步入了峡口。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提防空中,一人提防脚下,如此谨慎探行,无惊无险地出了峡道。
一出峡道,二人就怔在当场,所幸心志坚定,这才稳住心神,面色凝重地回头朝峡道那边点了点头。
于是,月杀在前,暮青、巫瑾和其余侍卫在后,依序走入了峡道。
百步之后,迷雾尽散,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广袤的草地上矗立着巍峨的石墙,墙高三丈,外生青藤,内列环阵,晨辉之下仿佛遗迹。
“这便是天选大阵的外阵,名为千机阵。”这时,藤泽也从峡道中走出,望着眼前的石阵对暮青道,“此阵墙内有墙,列有九环,形如迷宫。木兄瞧见那些兽雕了吧?”
暮青当然看见了,兽雕共有九座,首座就立在大阵外墙的石柱上,头生龙角,身似豺狼,口衔宝剑,怒目含威,似是龙之二子睚眦。
“此阵无门,神兽所在之处便是阵门,除阵心立有一只神兽石雕外,其余神兽按八卦阵位矗立于八方,分守八阵。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千机阵之九阵,杀招也各不相同,内里机关重重,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将此身祭阵,可谓凶险万分。”藤泽见暮青不吭声便接着说道。
“有何杀机?”暮青这才问道。
“刀枪箭弩、水火毒虫,应有尽有,杀机如同天罗地网,千百年来无人能破。”
“鄂族历代神官还不是闯过去了?”
“木兄也说是闯,而非破。”藤泽苦笑道,见暮青又不吭声了,这才回看了一眼峡道方向,说道,“那人没追出来,莫非是守阵人?”
暮青没接话,只是望着千机阵,不知在想什么。
藤泽迎着晨辉看来,问道:“木兄怎知那湖泊在西,又怎知雾中无杀机?”
藤泽有率先出阵之急,昨天在林中熬了一整夜乃是迫不得已,此刻来到千机阵前,阵中有血腥气传出,显然是有人先一步入阵了,他不急着去追,倒有心闲谈了。
暮青转头看来,见藤泽目藏精光,心中不由冷笑,这人显然是想求稳妥,想在入阵前估算清楚她的实力。
于是她道:“藤县祭昨夜入谷后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水源,只有林中有片湖泊,所以那片湖泊必是鸟兽的水源地。根据鸟类的习性,要么是清晨向水而飞,要么是黄昏向水飞,清晨背水飞,故而清晨时分,鸟类飞向飞出之地必定有水。而眼下的时节,早晚天凉,水面生雾,雾自然要比林中其他地方大些,并不是因为杀机,就这么简单。”
至于其他判断方法,暮青懒得一一提及。前世,她学习人类学时,曾陪同教授去北美大草原对一个印第安人古部落进行过考古发掘,也曾深入沼泽地,研究过尸体在潮湿环境下的尸解情况,故而野外的经验她自然掌握了一些。
“……”藤泽却怔在阵前,陷入长久的沉默。
就这么简单?
可这简单之理需得了解山中气候、鸟兽习性,木兆吉是贵族子弟,又非村野猎户,这些事是师从何人习来的?且说起猎户的本事来,他的护卫之中就有猎户出身的,可昨夜身困阵中,任人思量起破阵之法来,心头盘桓的都会是八门阵位、死生机括,谁会抛开这些另辟蹊径,从鸟兽习性上破阵?
这木兆吉从昨夜遇事起就处变不惊,他察事敏锐,断事果决,行事别有一套章法,木老家主是心盲还是眼瞎了,竟将这样的族中子弟发配到边县多年,又让不晓武艺的他来闯天选大阵?
藤泽心中疑窦重重,也有些失望。他本期望木兆吉是通过八门阵位破的阵,可他破阵并不是因为精通阵法,加之其不晓武艺,入阵之后只怕很难再有大助。
而那谋士……
藤泽瞥了巫瑾一眼,此刻已不能确定他是否真是破阵高人了。
唉!
藤泽无声一叹,心中正似有重石压着,就见暮青抬脚往阵柱方向走去。
月杀率侍卫们紧随而去,那两名负责探路的侍卫掠上前去,又要先暮青一步入阵。
“慢!”暮青在后面喊住二人,在二人回头之际走到上了前去。
“主子!”两名侍卫一惊,却见暮青在阵柱前停住了脚步。
那阵柱与石墙筑在一起,一旁便是入口。暮青就站在入口前,并未踏入半步,只是从阵外望了进去。
只见第二道石墙与第一道石墙之间约莫三丈宽,阵道呈环形,夯泥为路,路上不见尸体,亦不见机关,只有血迹和密密麻麻的箭孔。
血迹离得远,但有个箭孔就挨着入口,暮青蹲下身去看了眼,而后仰头梭着大阵上空,若有所思。
“看来,阵中已被打扫过了。”藤泽走到暮青身后,往阵中看了一眼,仿佛知道暮青在想什么,“地面、墙壁,甚至兽雕上都有机关,但不知触发消息之所在。从前,神殿曾暗中招募武林人士闯阵,意图画下千机阵中的消息图,折损了众多人马之后,却发现再闯阵之时,守阵人已将消息变动过了,故而神官大人二十年前在阵中遭遇,而今已做不得准,我们入阵之后只能倍加小心。”
“嗯,那就入阵吧。”暮青往旁边一让,一副纳凉之态。
藤泽愣了愣。
司徒峰恼了,上前问道:“木县祭何意?!”
暮青连眉头都懒得动,只是淡淡地道:“司徒公子莫不是健忘?我昨夜就说过了,破阵之策既要我出,那你们就要出力,否则结盟何用?谷中迷阵是我破的,千机阵该不会还想让我打头阵吧?”
司徒峰道:“我看健忘的是木县祭,我若没记错,咱们结盟说的可是天选大阵,那谷中迷阵也算?”
暮青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十里圣谷也在天选阵中之事,只道:“就算从千机阵起才算结盟,那也是我出破阵之策,你们出破阵之力。”
“你出破阵之策?”司徒峰听见笑话一般,嗤笑道,“木县祭若是通晓奇门之术,破谷中迷阵还需靠那些鸟雀?在下之言虽然难听了些,但入了千机阵看的才是真本事!木县祭一不通晓奇门之术,二不通晓武艺,随行的谋士根本不像破阵高人,反倒像个废物般毫无建言!而今,木县祭叫我等打头阵送死,自己则以出破阵之策为名龟缩在后偷生,莫非把我们当傻子?”
暮青见司徒峰讥诮地瞥了巫瑾一眼,顿时面若寒霜,颔首道:“好!那这盟就不结了!”
她抬手指向阵中,寒声道:“进了此阵,你我各走一边!各自破阵,死生由己,阵中如若撞见,皆可见死不救!”
说罢,暮青道一声走,便要踏入阵中!
“且慢!”藤泽适时地唤住暮青,见暮青回头看来,不由赔礼道,“木兄莫恼,你我于圣谷之中结盟,自是从说定时起作数,岂有毁约之理?况且,若无木兄,我等只怕此刻还被困在迷阵当中,如若千机阵前罢盟,在下岂不是那过河拆桥的小人?就依木兄之言,我等在前蹚阵,还望木兄守望相助!”
藤泽朝暮青打了个深恭,暮青也不矫情,点头应道:“好!那我与藤县祭走一边,司徒公子走另一边。”
司徒峰差点儿吐血!
藤泽尴尬地咳了一声,咳罢斥责司徒峰道:“出言不逊,还不给木县祭赔礼道歉?”
暮青道:“出言不逊倒是非罪,侮辱于人实该掌嘴!”
这一声掌嘴,声若金石相击,叫藤泽和司徒峰双双一惊,显然两人皆没料到,木兆吉恼的竟是司徒峰辱了他的门下谋士。
巫瑾低头一笑,抬眼望向暮青时,那眸迎着晨光,似高山雪融,别样和煦,“浅薄之言难成刀,县祭大人又何必恼它?在下以为,掌嘴就不必了,破阵要紧,不如省些工夫叫司徒公子赶紧探阵吧。”
“你!”司徒峰一腔气血直冲脑门儿,真有抽刀杀人的冲动!
好一个他走另一边!好一个破阵要紧!
木兆吉和他的谋士一个赛一个心黑!
司徒峰有苦说不出,其实不论木兆吉的谋士提不提议由他探阵,在藤泽决定依旧与木兆吉结盟的那一刻,他就必须要探阵了,毕竟司徒家入阵本就是为保藤泽的。
“好!我探就我探!但愿木县祭跟在后头无风无雨,一路走好。”司徒峰图嘴上痛快,把手一招,便命护卫们入阵。
说是由他探阵,到底还是由护卫们先拿命去蹚。
护卫们皆是死士,早由司徒府安排好了家眷后半生的生计,得令之后便由首领率队踏入了阵中。
阵道呈环形,左右皆有血迹,右道的血迹稍远些,那首领便择右而入,五人在前,司徒峰在中,四人在后。而后是藤泽的队伍,暮青的人走在最后。
因怕踩中机关,护卫们未再列阵,而是踩着前人的脚印前行,不敢踏错半寸。那首领因不知机关消息埋在何处而走得颇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儿上,没走几丈,额上就见了汗。
天青云淡,万里寂寂,大阵上空鸟雀无踪,青藤遍生的石墙上有图腾若隐若现,人在阵中仿佛踏入了远古遗迹一般,晨风过阵,后背森凉。
“停!”暮青忽然在后头喊了一声。
那首领刚抬起只脚来,被这一嗓子惊得毛发尽竖,颤着腿肚子把脚收了回来,回头望去时,见长长的队伍后方有人蹲了下来。
那人正是暮青。
藤泽探着头问道:“木兄在看什么?”
“箭孔。”此时已非阵柱前,暮青脚下遍是箭孔,她从靴中取了把短刀出来,小心地掘开几个箭孔周围的土层,观察了一番箭道之后说道,“这些箭不是从一个方向射来的,箭身粗细不一,箭道斜度也不尽相同,细箭斜度小,粗箭斜度大,说明发射机关有近有远。阵道约莫三丈宽,若是石墙上装有机关箭,射空的箭应当直接钉入对面的墙上,而非斜着扎入阵道,从箭道的斜度看来,发射机关只可能在高处。”
暮青仰头看向高处,千机阵中比石墙高的只有九根阵柱和蹲坐其上的神兽石雕,“你方才说兽雕上也有机关,可是机关箭?”
藤泽道:“的确是机关箭,不过……据神官大人之言,九只神兽各守其阵,我等既在睚眦阵中,理应只有此阵的机关箭对我们有威胁才是。”
暮青道:“可脚下的箭孔并不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藤泽闻言陷入了沉默,他不敢肯定二十年来阵中毫无变化,却见识过木兆吉的察事之能,倘若真如他所言,他们面对的考验将会更加严峻。
“多谢木兄告知,大家多加提防。”藤泽吩咐了下去,众护卫只点头不出声,精神已如绷紧的弓弦。
“继续探阵吧。”暮青起身道。
这话对那护卫首领而言与阎王令无异,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小心地迈动脚步。
暮青也知如此行事未免冷酷,但对她而言,人命虽无贵贱之分,却有亲疏之别。神甲侍卫是步惜欢的心血,大哥又不懂武艺,在这杀机重重的阵中,少蹚阵一回,便能多一分生机。事到如今,只能祈祷那首领运气好些,越晚触发机关,她便可以根据残留的痕迹多推断出一些杀阵的信息来,好叫大家多些应战准备。
那首领的运气着实不错,又挪了百步,仍然没有触动机关。
“停!”暮青又喊停时已来到了一滩血迹面前。
血泊四周围满了蚂蚁,有苍蝇在疑似碎肉的血块上飞上飞下,暮青使匕首的刀尖儿将那肉块儿挑起,对光看了看,说道,“半块儿腰子。”
护卫们齐刷刷地看向刀尖儿上,唯独巫瑾在暮青身后把袖子抬了抬,掩了掩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只见暮青从腰间解下水囊来,将那半块儿腰子上的泥血冲洗了几下,说道:“切口呈直线,创缘平顺,创底平整,两壁之间无组织间桥,说明此人是被腰斩的,且刀斧是平着砍入的。这就很值得探究了,因为如若人是被腰斩的,血应该会泼出去,可眼前的这滩血迹并无喷溅之态。”
暮青沉吟着把那半块儿腰子放下,又将刀尖儿扎入土里,掘了几下,“血渗得很深,可见人死之后,尸体便陈于此处了。可人被腰斩后往往不会立即死亡,半截儿身子仍可爬行,从地上并无拖拽痕迹来看,说明这人很有可能被腰斩的时候就死了。”
说罢这些,暮青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起身扫视着阵道,忽然之间便把目光定在了对面的石墙上。
“墙上有青藤断了!”暮青面色一沉,倏地回身看向背后的石墙,只见这墙上也有青藤断了!断处沿着石墙,呈两道弧线,分别在她头上三尺及脚踝的位置。
这时,没人在意暮青先前话中的生僻之词,也没人有心情去琢磨堂堂县祭为何会跟个验官似的,众人看向石墙,背后无不爬满凉意。
暮青道:“杀人的刀斧不止一把,且不是从一个方向来的。阵中应有刀车,沿着石墙两面夹击,这人被斩成数段,当场死亡,尸体被夹在刀车之中,故而无血泼出。刀阵退去后,尸块散落在地,有人打扫战场时遗落了那半块腰子。”
“……”众人只听不吭声,阵中静悄悄的,晨风拂来,好似阴风。
有人在睃了两道石墙一眼,有人仰头望了望阵柱上的神兽石雕。
倘若下有刀阵夹击,上有飞箭封空,那可真是棘手得很。
众人面色凝重,唯有司徒峰冷哼道:“仅凭几个箭孔、半块儿腰子和几根断藤,木县祭就敢断言阵中机关?这是否武断了些?”
“我倒是希望猜的不对,不然就棘手了。”暮青说罢,对那首领道,“继续探路吧,小心些,我们正处在刀阵之中,而你入阵后已行出三十丈了。”
那人明白暮青的意思,他入阵三十丈都未踏中机关,好运气不可能持续到出阵,更何况他们正身处刀阵之中,此刻脚下必定步步是险。
入阵之后,他走的并不是直线,而是直行几步,偏行几步,纯靠撞运气。暮青叫停之前,他已偏行了十步,接下来是正走,亦或继续偏行?
他拿不定主意,焦躁之下便把眼一闭,胡乱往前一迈,听天由命!
脚下静悄悄的,他提着心等了片刻,感觉脚下无甚动静之后,这才吐出一口长气,准备把另一只脚也挪上来。
然而,就在他身子前倾的一瞬,只听脚下咔嚓一声,阵道上刺出把刀,血淋淋的从靴面儿上冒了出来!
那首领咬着牙未吭一声,吃痛之下却下意识地将脚一拔!
这一拔,血哧溜地冒了出来,刀退地陷,石墙上的青藤哗啦啦一响!
地震石吼,众人前后方的墙上缓缓地推出两辆刀车,刀刃成排,寒光胜雪,迎着晨光望去,刀山压顶一般,晃得人眼都睁不开!只闻墙内传出铁索搅动之声,阵柱上忽然异响连连!
众人循声望去,见阵柱上的石砖成片地凹了下去,箭孔成阵,寒星似雪,更叫人头皮发麻的是,兽雕上的石鳞应声而展,鳞下黑如蚁虫,那叫一个密密麻麻!
而就在睚眦的兽鳞展开之后,机关牵动的巨响声从阵柱内传出,阵内的其余八根阵柱和神兽石雕上的机关依序打开,前后刀车开始逼近时,箭矢如雨点般的攒射而下!
“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喊声霎时间便被过耳的呼啸声填埋,只见箭矢如蝗,遮天蔽目,护卫们抽刀挑箭,列阵护主,心中无不震惊。
这阵中的杀招竟全被言中了!
几息之内,万箭封空,任护卫们武艺高强,也不敢妄图腾挪点掠。可若不设法翻过刀车,待会儿就算不被乱箭射死,也会被刀车斩成数段。
“少主,得速定出阵之策!”络腮胡首领抬刀劈开一支流箭,箭身断作两截,携着刀风?开山分水般扫开一片乱箭。
“莫慌!刀车尚在十丈开外,向其奔去易中流箭,不妨原地防守,待刀车来了,再择一死士掩护我等出阵!”藤泽说话间,袖下探出条黑鞭,看似轻易一拨,面前便如黑蛇翻动,箭射不入,风穿不进!
“是!”络腮胡应了一声便专心应战。
藤泽瞥了眼队伍后方,这千机阵中的杀招果然被改动过,幸亏木兆吉事先看了出来,而今机关已然牵动,他就不指望木兆吉还能有计可施了,毕竟他和他的谋士皆手无缚鸡之力,此等险境下自保尚且难求,何谈破阵?
但藤泽却未料到,这一瞥竟叫自己吃了一惊!只见木兆吉和他的谋士袖手立在后方,乱箭攒射而来,风狂扑人,劲大如石,纵是高手出招劈挑也颇耗气力,可那些侍卫出招断箭竟如吹毛断发!他们有人使剑,有人使刀,兵刃看起来分明甚是寻常……
藤泽不敢分神久看,正当漫天乱箭逼得他不得不收心应战时,月杀退到了暮青身前。
“主子,要不要将刀车劈开?”月杀问,那语气仿佛是在问要不要劈了自家后院儿里堆着的柴禾。
暮青道:“不到万不得已,莫要锋芒尽露。”
侍卫们有神甲护身,又有寒蚕冰丝在手,削这刀车理应不在话下,但正所谓怀璧其罪,阵中人多眼杂,显露神兵很可能会引来追杀,故而她才命侍卫们以擅长的兵刃作为掩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张狂破阵。
巫瑾打趣道:“这还不算显露锋芒?只怕藤泽这会儿对妹妹已经疑得不能再疑了。”
暮青面无表情地道:“这又不是我一人之过,倘若大哥这一路上不是一副踏青的样子,此刻又能适时地表现出一些慌张畏死的神态来,至少藤县祭不会觉得你我都很可疑。”
巫瑾闻言失笑,暮青耸了耸肩,刀林箭雨之中,两人竟有心思斗嘴,仿佛眼前的险境还不值一提。
远处,司徒峰奋力拨着箭,恰巧将两人的闲谈之态瞥进眼中,心里不由烧起把火来。木兆吉只是推测出了阵中的杀招,也能算出破阵之策?千机阵千年不破,一介不通六艺之辈竟敢口出狂言,分明是凭着几分小聪明想要坐享其成!
这等关头,司徒峰深知求人不如求己,听着刀车前后逼来之声,他退了几步,扫视起了阵道。此时距离机关发动已有些时候了,地上遍是残箭,司徒峰这一细看,竟发现乱箭多射在阵道那大半边和对面的墙根儿下。他怔了怔,随即仰头看向坐落于高处的阵柱和兽雕,又猛地看向身后的石墙根儿下……
这一看,他的眼中顿时迸出了喜色!
“死角!死角!墙下无箭!”司徒峰一边大喊一边往身后的石墙上靠,心中按捺不住狂喜之情。
只要避在墙根儿下,待那刀车行来,纵身翻过,此阵可破!
“公子不可鲁莽!”却在此时,有人喊了一声。
司徒峰循声望去时已触及墙面,袖甲扯动了青藤,藤后的图腾缝隙突然之间陷入了半寸!
嗖!
嗖嗖嗖嗖!
破风之声被漫天的箭啸声所掩盖,司徒峰感知到杀机之时,欲避已迟。他刚侧身抬刀,血花便从刀柄上溅开,长刀铿然落地,三根白花花的手指骨碌碌地滚出了老远!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掌风扑来,司徒峰惨叫时被那大风扫得仰面疾退,空中乱箭如雨,一个护卫飞退来救,刚将司徒峰扶住,肩膀便被一支流箭扎透,顿时血染甲胄。
而这时,司徒峰的护卫首领拄着长刀立在石墙前,七把刀刃扎在身上,其中一把插在喉口。血汩汩地冒着,他瞥了眼司徒峰和那受伤的护卫,似乎有话想说,喉咙却咕噜咕噜地冒着血,嘴张了几下,眼中便失了神采,就这么拄着长刀死在了墙前。
与此同时,藤泽的一个护卫踉跄着退了两步。
这护卫本在前方掠阵,后方的一个护卫听闻司徒峰之言靠墙避箭,察知杀机后险险避开,数把飞刀却射向了藤泽的后心!藤泽背后长了眼似的,身形鬼魅般的飘开,黑鞭一打,飞刀噗噗地钉入阵道,却不料其中一把被一支乱箭当空弹开,登时埋入一个护卫的后心!
这护卫也就踉跄了几步,远空中一支长弩呼啸而来,破腹而入,斜着就将他钉在了阵道上。他仰面朝天,张着双臂,仿佛一个扎在田间地头的草人,迎接着万箭穿身。
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能扎多少支箭,没人去数,只记得护卫倒下时已然尸身不全,阵道上泼满了鲜血碎肉,前后刀车隆隆行来,长风驰撞,景象骇人。
藤泽缓缓地看向司徒峰,目光寒沉,犹如剐骨之刀。
司徒峰半跪在地,脸色苍白,残手正冒着血。
他把千机阵看得太简单了,阵中高人代代守阵,比任何人都熟知此阵,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阵痴,岂能不知箭矢的射程范围有死角?上有万箭封空,中有刀车杀阵,死角亦埋有杀招,这样的杀名才名副其实。
天选大阵历经千百年,凡是闯阵之人使过的破阵招法,守阵人皆已料到了,他们封死了破阵的门路,要出阵唯有豁出性命硬闯。
但暮青不想硬闯,她铁沉着脸看着阵中的景象,目光一转,落在了刀车上。
刀车此刻离她仅余五丈。
这时,众人已被前后两辆刀车逼到了一起,快要挥不开刀了。
那络腮胡首领看向藤泽,见藤泽点了点头,便对一个护卫道:“兄弟,你掩护少主!”
掩护之意,那护卫自然懂得,看着前后逼近的刀车,说不惧是假的,但既然跟着主子闯阵,就早有赴死的准备,于是他在漫天箭雨之中冲众人抱了抱拳,就算作别。
却在此时,忽听有人道:“用箭卡入索轨!”
“……”什么?
护卫们仍在挡箭,不敢分神,藤泽和脸色惨白的司徒峰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竟是暮青。
暮青语速极快地道:“刀阵先被触发,而后箭阵才启动的!石墙内当时有铁索声,应是刀车引动了睚眦箭阵,当时阵柱内也有响声,而后其余阵柱和兽雕上的机关才依序启动。此乃连环杀阵,需得设法先破刀阵,只有刀车停下,箭阵才会停止,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刀车卡住!”
早不说此计是因为那时刀车尚远,在乱箭之中驰掠必有伤亡,而今时机已到,话音落下,前后刀车已逼近三丈之内!
众人挤作一堆,半数护卫已挥不开刀,没有迟疑的时间,甚至没有等藤泽发号施令的时间,护卫们自发的分作四拨儿扑向了刀车!那架势跟找死差不许多,带着那么一丝赌徒般的疯狂。这一刻,乱箭悬于晴空,刀车止于三丈,诸般动静皆无,唯有那些奋力扑向刀车的身影能留在眼中,如一道道泼出的墨色,飞身扫箭,力奔墙下,竭尽内力鹰击索道!
噗!
成捆的箭矢被内力推入索轨,又被行进中的刀车压得噼啪断裂,石墙内的铁索发出一道沉重的摩擦声,大阵的骨骼仿佛被扯了起来,发出一阵震地嘶吼,噬人心魄!
刀车缓缓停下,乱箭渐渐稀疏,出阵就在这一刻!
众人一刻也不耽搁,纷纷纵身而起,像自峭壁缝隙里飞出生天的鸟雀,掠过刀车,却未落地,而是点着石墙,乘风鹞跃,向着内阵掠去——这大阵瘫痪的宝贵时机实在千载难逢,谁循规蹈矩的逐一闯阵,谁就是傻子!
向前!
向前!
奋力向前!
究竟横穿了几阵,没人去数,只听见箭矢被轧断的声响逐渐在身后远去,听见体内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在咆哮。
一声轰响,刀车终于轧断了箭矢撞在一起时,众人刚刚掠过不知第几道石墙,当再次听见大阵沉闷的嘶吼时,众人从墙头跃下,落在了阵道上。
风声寂寂,阵道像一条荒芜了经年的古道,鸟雀无踪,人也屏息着,直到片刻过后,大阵恢复了安静,而脚下无甚异动,众人才缓出了一口长气,一齐看向了暮青。
千机阵自创阵至今从未有闯阵之人使它瘫痪过,哪怕只有片刻!
这哪里是闯阵破阵?
这简直是大考作弊!
藤泽目光灼灼,人生中第一次脱序的体验让他的血液仍在沸腾,他压抑着大笑的冲动,对暮青道:“木兄,你真乃福星也!”
巫瑾闻言在暮青身后垂眸一笑,似嘲非嘲。如若藤泽知道他的福星是他最大的敌人,不知会是何等心境。
“是吗?”暮青扫了一眼阵道两旁,面无表情地道,“那么,福星要告诉你,我们有大麻烦了。”
“少主!”就在暮青的话音刚刚落下时,络腮胡口唤藤泽,用眼神指了指石墙。
阵道两旁的青藤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可见石墙上的图腾缝隙里涌出了汩汩黑水,淌下墙面,朝着人群爬来。
司徒峰捂着残缺了三指的手,目光惊骇,咬牙问道:“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