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自是不惧,以他的治孤能力,要在这样的攻击中活下来并不是非常难,但是他还有更深远的目的。
白棋一个小飞之后,慕远便知机会来了。
从开局到现在,慕远已经大致可以判断出纪三的棋力,在具体细节的处理上是他的强项,行棋的大致方向和棋感也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对棋型的判断却稍有欠缺。
纪三显然没有慕远这样的对棋型的敏感度,如果是慕远来下的话,这一手他会是单关跳而不是小飞,前者会让棋型更正,后者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棋型已经有些不是那么好看了。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慕远这样的能力,慕远对棋型的敏感度,除了天赋以外,还有经年累月对各种棋谱棋型的研究作为根基。所有的大成就者,都不是仅仅是只有天赋便可以的了。
慕远借机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劫争,之后又利用白棋劫材的不足把自己的棋连成了一片,彻底拿下了这块实地。
到目前为止,黑棋可以数的出来的目数大致有五十五目左右,而白棋所围成的空则大约有六十目左右。咋一看,似乎白棋的盘面更优,然而黑棋所得的是实地,而白棋要把空真正变成实地还有好几手要补,而黑棋也绝不会让它轻轻松松就把地坐实。
之后的盘面慕远真正开始发力,纪三也全力以赴,两人精准的算路使得这一场大战打得相当精彩。黑棋在这后半盘的棋局中所体现出来的攻击力丝毫不弱于白棋,而慕远对胜负敏锐更是强于一般人。
在慕远彻底封杀了白棋的一块边地之后,纪三便投子认负了。
纪三松开指间的白子,爽快地道,“慕兄好手段,我输了。”
慕远淡淡一笑,回道:“纪兄棋力不凡,尤其这中盘的战斗力,稍有不慎,便难以招架。”
纪三朗声一笑:“只可惜比起慕兄来,还稍逊一筹。”
慕远没有再说什么过谦的话,而是笑了笑,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赞赏。想了想,便直接指着方才白棋被他抓到机会的那一手小飞:“在这里,如果是单关跳而不是小飞的话,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哦?”纪三精神一振,从输棋的遗憾中走出来,看向慕远手指所指向的地方:“怎么说?”
“这里的棋型原本不错,如果白棋是单关跳的话,之后黑棋就很难再将白棋分断,而白棋则可以更好地连接上这边的这几个子。”慕远一边说着一边拾起了棋盘上原有的黑白子,摆上了几手变化。
纪三本身棋力就不低,慕远一提点他立刻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不错,若是这样的下法的话,白棋便可直接把黑棋断在这里,也不会有之后的劫争了。”
慕远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还有这里,”慕远又指向了另外一块棋:“这里可以有更简明的应对,如果这里先打吃的话会比在这里长利益更大。纪兄觉得呢?”
纪三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对,如果白棋现在这里打吃的话,可能整个局面都会变得不同。”
之后两人又讨论了几个疑问手和妙手,对于慕远下出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胜负手的那一顶和之后边角的一扳纪三更是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这两手棋的下法都是极为少见的,但是效果如何,这盘棋已经做了说明。慕远也很详尽地说明了自己的行棋思路,毫无保留。
虽然输了棋,纪三却觉得格外愉快。这一盘棋不仅让他见识到慕远的高明之处,更是从中获益不少。
这个时代棋手下棋的时候还很少有复盘的习惯,即便是作为师父在指导弟子的时候,大多是在奉行“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所以会下棋的人很多,下得好的却少之又少。事实上,要成为顶尖棋手,固然是可遇不可求的,那需要极高的天赋和过人的努力,但是如果培养得当,多出一些一流的高手还是大有希望的。
与比自己高明的棋手下棋自然是提高棋力的一个很好的方法,但是如果从来都不复盘的话,提高起来也是有限,甚至有些天赋差一点的在不复盘的情况下,下多少盘都没有什么进步。现代棋手,尤其是职业棋手中,对完局之后的复盘已经是必修的功课。
慕远之前也只与天元复盘过,并不是他不愿直接与对手讨论棋局,只是彼此的关系没有到达那个程度的话,贸然指点只怕对手有被冒犯之感。偏偏天元棋力有限,许多更深入的内容即便说了他也听不懂,难免有些不尽兴。
如今面对纪三,慕远却完全没有这些顾虑,虽然明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但是不知为何,却依然有一种亲近之感,能够无话不说,畅所欲言。这还是慕远第一次对一个认识不算多久的人有这样的感觉。纪三的反应也确实如慕远所料,他看得出来,对方对于围棋的喜爱并不亚于自己,而其对围棋的领悟力也在一般人之上。
能够与性情相投的人一起谈论喜爱的事物,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两人的行棋都不慢,一盘棋激烈精彩,颇耗心神,但结束时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